林佐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阿佑!”他喊了一声,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山洞里黑,林佐什么也看不见,外头呼呼刮着风,干扰了他的听觉。林佐闭上眼,勉强收敛回心神,细细嗅了嗅。
什么都没有,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做梦了?
林佐有些蒙,是阿佑吧,应该是他,他来过了,那种感觉不会错,他好像半梦半醒间还看到他了,他没蒙面巾,脸上的疤消了,全手全脚的,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冲着他笑。
可是,怎会没有了呢?
林佐闭上眼,后背汗津津的一身的汗,他喘息了很久才猛地想起来阿佑已经死了。
那么方才的一定是幻觉了。
他坐起身来。一大喘气,胸口就是针扎似的疼。
也许会是阿佑的鬼魂吧,知道他又要走了,来向他告别了?还是…来向他索命的?
他的手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抚了抚,又潮又脏,湿漉漉黏糊糊的像是摸了两掌凝结的血。他的手掌攥成了拳。
“对不起啊,阿佑。”他在黑暗里将额头抵在自己膝盖上小声地嘟囔,“我知道你可能是来讨命的,可…我还不想死。你走吧,变成鬼就没人能管得住你了吧,你抓紧走吧,再在这儿你不但讨不着命,还可能被我揍一顿。你知道的,我就想活着,只要让我活着,谁死都无所谓。你走吧阿佑,走吧…”
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在黑暗里砸在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有什么东西掠过来!
林佐双手一紧便跳了起来,就算是阿佑,若执意如此,也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一只手攀上了他的手腕儿,林佐猛地一甩,右手一拳就打了过去。黑暗里那人一个侧身躲过了,林佐还想再来一拳,韩墨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是我。”
林佐停住了,但紧接着,他一愣,自己的动作好像灵活了不少,是…阿佑吗?
温热的手掌在他脸上摸了摸,手的主人感觉到了一脸的湿意。
“哟,你这是哭了啊,吓得么?”黑暗里韩墨的声音传过来。
林佐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对不住啊小佐,大叔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韩墨的嗓音里有压制不住的笑。
林佐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儿。
“哎——”那边长长叹了声,“你别以为你趁天黑白我我就看不见了。”
“你…”林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牛。”
“谢谢。”韩墨依旧是笑着,“现在能跑吗?”
林佐原地蹦了蹦,“不能飞,跑没问题。”
“行。一会儿出门我缠着那几个,你就拼命往云鹊崖那边跑,能跑多快跑多快知道了吗?”
“行。”林佐点头。
韩墨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林佐还未觉出什么,身形已向前掠去,他不得不拼命活动着双腿才能不被韩墨跟拖死人似的拖着走。
韩墨的步子很稳,足尖很轻,可见根基很好,但也不知是顾忌他还是本就功夫不熟,林佐总觉得他的步伐间透着丝生疏。
眨眼间两人已来到洞口。
林佐只觉肋上一疼,一个东西便被推在了他肋骨上,他一把接住。
“你的剑。”韩墨在轻声道。
林佐一把握紧了,这把剑自他记事儿起便跟着他了,他不用看,只需摸一把就知道了,这是他的剑。
洞口的四人瞬间涌了上来,如消了声音的潮水般,势不可当却没有一丝声音。
林佐的身体不是很灵活,一柄剑冲着他的喉咙刺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避了避,没有避开,他听到耳边“嘶”地一声响,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没看清什么东西,但那柄剑被挑开了。
“跑。”韩墨推了他一把,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儿除了笑音之外的情绪。
林佐一点儿没犹豫,转过身就冲着云鹊崖那边拼了命的跑,他觉得自己的胸膛跟个破风箱似的“哧拉哧拉”地响,憋闷的生疼。
韩墨在他身后很快赶了上来,一把扯住了他就往前狂奔。
他感觉到韩墨的步伐比刚才顺了些,该是许久没练生疏了。
身后不知是谁放的信号弹,“嗖”地一声响,尾音直冲云霄,小小的银色火花在空中绽开,勾勒成冷森森的图案。
睡在大堂交椅上的林天诀猛地睁开眼,他看着外头照亮了一小片天空的银花勾起嘴角来笑,“好戏开始了。”
韩墨速度很快地回头看了那银花一眼,皱了皱眉头,扯着林佐快跑了几步一把将他推进了山里的一个山洞,紧接着自己也钻了进来。
山洞里有水,湿淋淋的直到脚脖子。
山洞不高,走在里面得弯着腰,但洞壁上不知是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很漂亮。整个山洞都是那种微弱的光。
林佐的伤口跑开了,他手按在自己的肋骨上轻轻摸了摸,还好,骨头没错位。
身后的韩墨扶住他。
“这个山洞直通云鹊崖那边儿,一直往前走就行。”
“你怎么知道的?”林佐很谨慎,“万一他们也知道直接在那边等着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肯定会在那边等着你的。”韩墨的声音稍微带点儿喘,“你如果想逃的话,云鹊崖是你唯一的出路,这一点我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但…”
“但他们不知道这有个山洞能直通云鹊崖是吧!所以我们只要在他们到达那儿之前先到达就行了是吗!”林佐语速很快地给他把剩下的话接上。
“是。”韩墨说。
“行,快走!”林佐一把拽住他就往前跑,他喘得一点都不比韩墨轻,但一听说能逃出去他就兴奋的不行,“真不知道就你这速度你是怎么每天突破重围进来给我送饭的!”
“直接走进来的。”韩墨边跑边说,“他们不拦我。”
“只拦我是吧。”林佐气儿都喘不顺了,但还是接过他的话来嘿嘿笑了两声。
韩墨怔了怔。
他跟林佐前前后后加起来也相处了二十来天了,他从没见他像现在这样笑过。
别说笑出声来,就是让他抿抿嘴角来个微笑都跟让他杀了他亲爹似的。这样的林佐同他见到的、同他以为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不顾一切渴望往外跑的小屁孩儿,同他当年一样。可现在他突然发现林佐似乎是与他不同的,他重视结果,渴望绝对的自由,可林佐不是,他似乎更享受过程,享受从黑暗里寻找光明的过程。
无论无何林佐都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不会因为看不见光就像自己一样宁愿无作为地烂在黑暗里。
这个山洞是以前林天鹔发现的,他偶尔会带他来这儿呆一会儿。无论春夏秋冬,这里的水都很冷,林天鹔不怕,他有时在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不走,他自然也不敢走。
可是这儿的水真的好冷啊,他在高石上坐着,他在水里站着。
林天鹔爱发呆,拿手支着下巴坐在石头上看着石壁上的星星点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韩墨冷得要命,实在冷得受不了了的时候就偷偷看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他的眼睛,看他的睫毛,看他月牙白的袍子,看他的每一个细节。他长得和林天诀在相貌上并无二致,但性格上这两人就是天差地别了。
有一次他被林天鹔发现了,他当时正盯着他腰间一块碧绿色的玉佩瞅,那块玉佩好美啊,色泽通透,光看着就能想象出它滑腻腻凉丝丝的舒服手感来。
他低着头看得太入神了,都不知道现在林天鹔托着下巴看的不再是那边的石壁而是他。
林天鹔看了他半响也不见他抬头,只好开口道,“怎么样,好看吗?”
韩墨吃了一吓,头猛地往后一仰,整个人都跌坐在了水里。
得,以前只是脚冷,现在是全身冷。
林天鹔大笑着把他从水里捞出来,跟他对坐着放在了石头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好看吗?”
这,这算是和他平起平坐哎…
韩墨惶恐紧张得不行。
“好…好看…”韩墨的声音细如蚊鸣。
他将那块玉佩解下来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喜欢吗?说实话。”
韩墨怔怔地看着他点头。
“叫我一声主人我就给你。”林天鹔微挑着嘴角笑着说。
韩墨一愣,微张着嘴呆了一会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低下头不说话了。
“叫我一声主人就是你的了,价值连城哦,可以买很多吃的玩儿的,小墨墨?”林天鹔继续逗他。
韩墨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林天鹔的眉微皱起来,面上有些不悦,“韩墨,你跟了我三年了吧,叫你叫声主人就这么难?”
韩墨面色涨红,紧咬住下唇一句话都不说。
“哎呦,得得得,。”林天鹔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将那块玉佩放到了他手里,“赏你了,算是奖励你今天能一直待在这儿没喊冷也没动。”
韩墨将那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林天鹔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下唇被他咬出了血。
我才不要你做我什么主人,不要。
“我才不要你做我什么主人,不要。”韩墨循着记忆小声嘀咕了一句,手在腰间摸了摸,那块滑腻腻凉丝丝的玉佩还在他腰间挂着。
我从没想过要你做我的主人。
他把那块玉佩捏紧了。
以前没想过,现在更没想过,我想…
他的手抖了抖,有些无力地将那块玉佩松开了,现在想什么都不管用了。
林佐还在扯着他跑着,韩墨知道,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能到达出口,这是条捷径,堡里除了他与林天鹔谁都不知道,他们应该来得及。
脚下好像踩到一块石头,韩墨脚腕软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就去护着腰间的玉佩,紧紧抓在手里了才反应过来这玉佩是被他系在衣服上的。
他笑笑,松了手。
玉佩清凉滑腻的触感掠过他的皮肤,然后“咚”地一声轻响掉进了水里。
韩墨有一瞬间的发蒙,待他反应过来,他已被林佐扯着跑出去两三步了。
“放开我!”他狠狠一甩差点将林佐甩了个跟头。
“你干嘛啊?”林佐被吓得一蹦,回过神来瞪着他。
他顾不得解释,两步退回去开始在水底下摸索,洞里黑什么都看不见,水底下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子儿,全都冰凉冰凉的,根本分不出来哪是石头哪是玉佩。
他一时间急得头上都是冷汗,双手在水下胡乱摸索着。
“你丢什么了?”林佐走过来。
“我玉佩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送给我的,丢了,我居然…”韩墨在洞里微弱的光下脸色苍白着,语无伦次。
“一个玉佩有什么要紧啊!”林佐急了,一把扯过他,“有你的命要紧吗?”
“比我的命要紧。”韩墨甩开他。
“操!”林佐骂了句,相处的这二十来天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韩墨,他在他印象里就一直是那种死都不变脸色的平静,他从不知道他会和紧张无措这种情绪挂在一起。
好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还真没什么心思研究,他现在就想出去,要快!“韩墨,你走不走啊!”林佐扯着嗓子冲他吼,“你不惜命老子惜命。什么东西会比你的命值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韩墨被他这句话吼得一个哆嗦,满脸水满身泥的愣在那儿。
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什么都没了。
都没了。
留着他的东西有什么用呢,人都没了…
“跑!”他一把扯过林佐,脚下拼命地往前跑去,他尽了全力,林佐受着伤踉踉跄跄的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但他没说话。
这样的韩墨让他琢磨不透。
快点!快点!再快点!他们虽是捷径,但毕竟是两条腿的人难敌四条腿的马,他们必需在林天诀带人赶到云鹊崖前先赶到那里。
总得送一个人出去吧,总得送一个人出去。
我们都曾那么那么地渴望过自由,可同时又无限遗憾地与她擦肩而过。
可总得有一个人出去吧,总得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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