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林佐再次睁开眼,腹腔里空荡荡的饿得他难受。
“哎,我说你。”他眼睛看向这山洞里的一个角落,声音里带着不耐烦,“有吃的没?”
暗处没人回应。
林佐皱了眉头,“能耐你就永远都别说话。”
暗处一个黑影滑了出来,那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轻轻笑笑,手下一扬,一块饼朝林佐飞了过去,“求人还这么狂?”
林佐本想一抬手就接住,可他忘了他现在身负重伤,若归平时你让他在空中来个360度的空翻再接他也没问题,可现在他一抬手,手臂一痛便又落回了地上。
该死,胳膊居然脱臼了。
那块饼掉在了他头边,他用左手费了点劲儿才终于拿到了。
“知道你是故意的。”林佐拿着那块饼放在鼻端嗅了嗅,确定没毒,又道:“我现在没力气收拾你。”林佐的声音冷冷的。
“你可以选择不吃。”韩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林佐很干脆地拒绝,将那块饼大口大口地咬着塞进了胃里。
韩墨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着他。
林佐仔细感受了感受他的呼吸,很轻,与常人的不同,与那日他在在自己身后跟着时,自己所感受到的也不同。
林佐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与韩墨望向他的眼神对上。
林佐没躲,韩墨将眼睛撇开了。
“我没刻意隐藏。”像是知道他的疑惑,韩墨开了口,“自小便是如此。”
“那屋子里你的味道可没现在这么淡。”林佐盯着他。
韩墨的嘴角轻轻挑了挑,他的眼睛又移回来,里头带着点儿笑,“我咳了几嗓子。怎么,是不是都是口水味儿?”
“能耐你在那儿撒泡尿,味儿更明显。”林佐撇了撇嘴。
韩墨笑出声来,“小子,你现在可还仰仗我救你呢。”
“救吧。”林佐说。
“呵,你倒不客气。”韩墨冷哼了声,“你这么不尊重长辈,就不怕我改主意了?”
“要改你就不会在这儿跟我废话了。”林佐的眼神寒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你现在又能怎样呢?”韩墨笑。
“不怎样,就是想知道。”林佐的声音冷冷的。
“小佐,大叔教你个乖。”韩墨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上勾了勾,“没有意义的事不值得花心思。”
林佐对这声大叔报以嫌弃的一声轻哼。
韩墨也不在意,笑着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胸骨,“哟,骨头都碎成这样了还吃得下呢,嚼得有这骨头碎吗?”
“怎么,要吐出来给你看看吗?”林佐一扬眉毛。
韩墨笑笑没说话,手下一个用力,“嘶——”林佐立刻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轻轻动了动胳膊。
“怎样,没接歪吧?”对方笑眯眯的。
“歪了又怎样?”林佐一肚子火蹭蹭地往外冒,要不是这个人他根本不可能在这儿。
“能怎样,卸下来重接呗。”韩墨说得轻描淡写。
林佐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行,记住了。”
林佐抬起胳膊,把胳膊挡在了脸上。
“哟,记仇啊小子。”韩墨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行了,别藏着掖着的了。大叔知道你感动,要不要大叔抱抱啊?”
林佐将胳膊从脸上拿了下来,指了指洞顶,“看到了吗,这么大。”
“什么啊?”韩墨仰起脸来往上瞅,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脸。”
“哈。”韩墨乐了,“小佐,你这心态挺顽强啊,照以前,你不该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往外冲吗,怎么这会儿老实了?”
“大叔。”林佐难得幽默一回,“外头那条疯狗就等着我也跟条狗似的往上扑呢,你说我能如了他的愿?”林佐撇撇嘴角。
“行,明白就成。”韩墨笑笑,手下一动,只听得耳边“咔嚓”一声响,林佐痛得眼睛猛地睁大,脊背绷紧,半响,他才颤颤巍巍地从嘴里舒了口气出来,“操,疼死老子了。”
林佐头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行了,忍着吧,这才一根儿。”韩墨笑笑。
“不是…我这到底断了几根儿啊?”林佐紧握着拳头,韩墨在帮他接骨,他痛得直吸冷气,字儿都是从牙缝里抽空往外蹦的。
“估计着怎么也得有七八根儿吧。”韩墨笑。
“去你的,少他妈骗老子,胸膛上总共有几根骨头。”林佐冲他瞪眼。
“哎——”韩墨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这习惯得改啊,别总对我不敬。”他手上大了点儿劲儿,林佐眉头立马皱了起来,“我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你骨头捏酥了。”
“操。”林佐骂了句,但紧接着就住了口。
“哟,你这志向不小啊。”韩墨笑,“操谁啊?”
林佐紧咬着牙不说话,韩墨的手劲儿不小,他很怕这么下去韩墨真的会把他骨头捏碎了。
折折腾腾的就是一天,当韩墨给他把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接好以后外头天已黑了,他就这洞顶上的那点光看了看林佐的脸,挺平静的,居然睡着了。
“你可真会享受。”韩墨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给他接了一天骨头,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累得也快断了。
“要走了?”林佐没睁眼却开了口。
“你还醒着呢。”韩墨吓了一跳。
“嗯,您接个骨头劲儿大得跟杀猪似的,我要能睡着就真是猪了。”
“那你怎么不嚎啊?”韩墨转过脸来戏谑地看着他,“我这好不容易杀回猪,你给配个音呗!”
“我次…”林佐生生住了口。
韩墨笑着蹲下身来,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来来来,说的啥,再给大叔重复一遍。”
林佐紧咬着牙关没松口。
“再有下次,我跟你说小佐。”韩墨松开手,拿一根指头在他胸膛上点了点,“看见你身上这一堆骨头了没,我怎么给你接上的,怎么给你拆了。”
韩墨站起身来想走,林佐转过头来,言辞间有些含糊犹豫,“你明天还来吗?”
“来。”韩墨应了句,“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否则你就是在这饿死他也不会管你。”
“我就这意思。”林佐轻轻咳了声,面上稍有些不自然。
好吧,林佐承认,他并不抗拒这个人的接近,甚至有些渴望。他身上的那种淡淡的气息不伤人。
人越是在受伤的时候就越渴望别人的接近,林佐也不例外。他现在连动一下都费劲,更渴望来个人拉他一把。
哪怕是——
林佐心里一阵揪痛——
这个人杀了阿佑。
韩墨眯了眯眼,“怎么,动杀机了?”
“你鼻子倒灵。”林佐冷哼了声。
“呵。”韩墨笑,“我没让他遭什么罪,死得挺安稳的,估计连疼都不知道。”
“行吧。”林佐闭上了眼,对这件事他不想多说。
“怎么,心里卯着劲儿等伤好了要杀我呢?”韩墨微笑着看着他。
林佐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韩墨站在一旁看着他。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很低,“我林佐从小长到大就这么一个兄弟。”
“嗯,然后。”韩墨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然后…”林佐猛地抬起头来看定他,“被你杀了。”
“嗯,不错。”韩墨的语气里能听得出淡淡的笑音,“再然后呢?”
“你把他杀了!”林佐咬牙切齿地重复。
韩墨笑了声,“啊,是。难道你不该谢我吗?你若想真正逃离这里,就得断了这里对你的一切羁绊,阿佑算一桩。我帮你把这羁绊除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林佐噎了下。
韩墨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倦了,林佐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我把他杀了,是你把他杀了。你早就放弃他了,就算我不杀他,他在你那儿也已经死了。”韩墨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客观地陈述一件众人皆知的既定事实,但你若细听,能从其中听出讽刺。
“我没有!”林佐沙哑着嗓子冲他吼。
“哦,没有吗?”韩墨笑着走到他身前蹲下了,声音还是那样,“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带他跑呢?为什么要停下来呢?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拼了命地对他好呢?”
“闭嘴!我明明回来了!闭嘴!”林佐猛地坐起身来,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可韩墨依旧在说个不停,“因为那时候你就想放弃他了,因为你知道你带着他根本跑不了,你回来,你对他好,都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你心中有愧,你觉得你过不去那个坎儿。而现在你就可以说了,我回来了,我去救了,我尽力了,他死了,大不了我杀了凶手为他报仇,那时候我就一身轻松,上不负天下不愧地,中间没对不起他!”韩墨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不是!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林佐的眼睛通红着,双手紧紧掐着韩墨的脖子。
韩墨的脸色已有些发灰,可他的眼眸依旧很平静。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这个人,好像…不惜命。
而林佐的理智还在,这个人一旦死了,自己的生路就又窄了。
林佐猛地松了手,双手垂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行滚烫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滑下来。
韩墨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他突然很痛恨韩墨的这种雷打不动的平静,永远都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一切,不挣扎不反抗,就这样静静的,好像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是,韩墨说得没错,他带着阿佑的确跑不了,包括现在,他也得说,他要帮阿佑报仇但他不敢杀韩墨,因为这是自己的生路。他也得承认,当他看到阿佑的尸体时他的确是悲愤的,但悲愤之余又有一丝的庆幸。
这不是林天诀的手笔。
他甚至做好了看到一个被折磨得物是人非的阿佑的准备。林天诀会以此为威胁,折磨他,将他彻底困死在林家堡里。
可没有,他看到的阿佑是冷冰冰的,是没有呼吸,不会笑,但也没有痛苦,脸上的表情很安详。
这才是他心中所真正希望的阿佑的样子。
冰冷,客观存在,完美落幕,不会是他的任何拖累。
阿佑留给他的记忆他记得,那些暖的东西他记得,这就够了。
他渴望暖,但不希望由自己来承担对方身上的寒冷。
不是他自私,也不是他冷血,只是他自己都在烂泥里陷着,别说救别人,就连自身他都难保。
陪着那人两人一起死?亦或说抛下那人自己生?
若你,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