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一直走出两条街,大脑完全不受控制,胸膛里奔涌着,满满当当的火气。
他停下身来,回头看看,他以为阿佑会跟上来,可是没有。
他眼神黯了黯,凝神听了听,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儿。
那个人没跟上来!
那个一直在暗处里跟着他们的那个男人没跟上来!
他冲着阿佑去了!
“妈的!”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往阿佑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佐有些颓废的立在集市中,两手空空。
他木然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劈头盖脸的失败感。
他竟忽略了这个,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敢承认。
他终于明白了他在和什么赛跑了,不是时间,也不是林家堡的那些人,而是——
和那个客观而残酷的自己。
那个人的味道,连带着阿佑的味道,都在这里消失了,而这里却没有留下一丝反抗的痕迹,若是勒索或是有什么目的,总该有什么蛛丝马迹,而他到目前为止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找到,也没有收到什么勒索信或者口信。很明显,这是林家堡的作风,他们做事做了就是做了,从不解释也从不需要什么理由。
或者说这是那个人的风格。
空落落的大堂,一张偌大的虎皮交椅,阴冷灰暗的格调布局,摇曳着的昏黄烛火以及斜倚在虎皮交椅上的年轻男人。
男人很懒散,微闭着眼,斜倚在虎皮交椅的一旁,华丽的黑色绸缎长袍衣衫半敞,修长的指间是一杯装在青瓷杯里的烈酒。
另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潜进来,微垂着头站在了他的身后。
“居然是你。”躺在长椅上的男人没回头,低沉慵懒的嗓音却传过来,略带丝诧异。
“是属下。”身后那人静静地回道。
“嗯。”那男人淡淡应了声似乎不甚在意,“如何了?”
“已经来了,堡东二十里。”身后那男人回道。
“呵。”那男人轻轻笑了声,缓缓地将杯中酒饮尽了,两根手指把玩着手里的青瓷酒杯,玩味道:“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需不需要属下…”
“不用。”身后那人话未说完已被他冷冷打断,他眼睛一眯,拿着青瓷酒杯的手掌骤然攥紧了,“我要他自己走进来。”
他张开手掌,手心里的青瓷酒杯不见了,取而代之,从掌间滑落的是一小撮细碎的白沙。
身后那男人的眸子轻轻眯了眯。
“那个孩子怎样了?”空气里沉默了一阵,他跟想起什么似的懒懒散散地开了口。
“死了。”身后那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哦,死了。”男人轻轻应了句,语气波澜不惊,他细细地抚净手上的尘土,下一秒只见椅子上黑影一闪,那人修长的手指猛地按在了他喉间,他站在他面前左手摸上他的下巴,唇边是一抹轻蔑地笑,“韩墨,你最近可不怎么乖。”
韩墨的喉结滚了两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指抵得太紧,上头又凝了七分的内力,他本来想躲的,意念刚起,足下还未动,形式却已成了定局。
真是,自己的速度何时慢成这样了?
“韩墨。”那男人看着他,眼里很负责,也不只是在想什么,声音低低的,“你把自己毁了。”
他有些认命地闭了闭眼。
颈子上的手劲儿却猛地松了,韩墨俯下身来剧烈地咳嗽了几下,那男人恍若无睹般背过身去。
“你想保护他?”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过来。
韩墨站直身体,没有说话。
“可惜啊,我不会让你如愿。”他轻轻叹了声,转过身来仿佛多抱歉似地抚了抚他的脸,“但你是安全的。就像你从不会对我动手一样,我也决不会杀你。”
韩墨低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又懒懒地躺回虎皮交椅上,右手五指一勾,远处方桌上一只青瓷酒杯便到了他的手中,他将那只酒杯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两圈,举到了韩墨身前,韩墨到方桌前取了酒来,浅褐色的琼浆伴着悦耳的撞击声缓缓倾倒进酒杯里。
男人微闭着眼将这杯酒饮尽,韩墨又为他倒上一杯。
男人端着酒杯躺在椅子上仰看着他的眼睛笑,“他是喜欢你的眼睛吗,真漂亮。”
细细的水流微微一颤,细碎悦耳的撞击声有一瞬间的间断,但接着,便是一切如常。
“总得有个人啊,陪着我一起痛苦。”男人看着酒杯中的透明液体仿若自嘲般勾起嘴唇笑笑,指尖一松,满当当的酒杯眼看就要跌到地上,韩墨不急不慢伸手一捞,再起来时那杯酒稳稳当当当地端在他的指间,一滴都不曾泼洒泄漏。
“主人。”他垂着眼将酒杯递到他身前。
“赏你了。”男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搁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别扰我,我睡会儿。”
韩墨冲他点了点头,端着那杯酒,身形一闪出去了。
大堂里,男人缓缓睁开眼,褐色的眸子里清明一片。
他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韩墨,我倒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大堂外,韩墨斜倚着廊柱微仰着头,缓缓将那杯酒饮尽了。冬日正午的阳光亮,却并不刺眼,白花花的,像烧好了的雪花银。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黑色面具,仰起头将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他的五官长的端正,皮肤是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只是一道疤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这道疤从左侧额头开始,中间穿过鼻梁,避开眼睛,一直到右耳上方结束。
他定定地看着太阳,看久了,眼前一片迷幻而温暖的橙红色,再看其他事物时,什么都裹着亮闪闪的彩色光斑。
“这世上会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他头倚着廊柱略带苦涩地扬了扬唇。
眼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血红色,那个人干净优雅的月牙白袍子上也满是鲜血。他苍白却依旧温暖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无需自责,韩墨。”,他用沾着血的嘴唇勉强笑笑,“你只不过是想要自由而已…也是,这世上会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
“你若想走即刻便走,若不想…就守着他吧,把他…当成我…”
“可他怎么可能是你?”韩墨狠狠攥住拳头,猛地一拳打在廊柱上,滚烫的液体顺着鼻梁滑下来,他蹲下身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手里的酒杯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良久,他摊开手掌,一掌的齑粉伴着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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