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这小孩在林天鹔与林天诀的精心教导下,慢慢学会了说话,这小孩儿的学习能力惊人,仅半年时间就掌握了林家这两兄弟活了十七年所学到的所有书本知识,林天诀一度还为此愤愤不平,觉得要不这小孩儿就是借尸还魂,兴许是个老头子什么的,他们教的他以前全都学过;要么就是林家堡买了盗版书,请了假夫子,他们学了十七年才学到的那点儿东西其实综合到一年就能学完,不过若要这么想的话那就有一件事解释不通——为什么这么点儿东西自己当年就学得那么费劲呢?
当然我们的林二少爷是谁啊,想不通的事就再也不去想了。
这一天这两兄弟决定给这小孩抓周,民间有抓周的习俗,说是在小孩儿周岁的时候将他放在各类东西围成的圆圈里,看看他抓什么,以此来预测孩子的将来。
林天诀对此嗤之以鼻,那要是抓周当天那小孩儿没吃饱抓了一块糕点果腹,那难道说这就注定了这个阿;饿了的小孩儿以后只能当个厨子吗?
不过这两兄弟给他抓周可不是为了给他测测他未来的人生有多少种可能性,不管他有多少种可能性,在林家堡,就只有当杀手的命。
他们给他抓周是为了给他起个名字,原谅这两个都是没为人父的,给孩子起名字还要寄托什么远大期望什么的,他们真是干不来,所以就只能结合这孩子的爱好给他取一个咯。
抓周这天,林天诀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在屋子中央拿堡里能找着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围了一圈,这其中包括他早晨没啃完的半只烧鸡,从堡里高手那偷来的两瓶子丹药,还有女人贴身穿的一件小衣,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小孩儿被放在了这个包罗万象的包围圈里,他左转转右转转,就是不拿东西,林天诀在一旁看得着急,你拿女人的那件小衣啊,我可是冒着身败名裂毁掉自己一向的高冷形象的危险给你偷来的。
“怎么,这些都不喜欢吗?”林天鹔笑着问他。
“嗯…”小孩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林天鹔也觉得让一个小孩儿在烧鸡、毒药、花瓶、手绢、杯盏茶碗和女人的小衣之间选一样也着实太为难他了。
他刚想说那就算了吧,取名字的事明日再论。小孩已跳出了包围圈,快步跑到他身后的桌子上拿起来一件东西,“我选这个行吗?”他问林天鹔。
那是一块雕花干墨。
林天鹔觉得林天诀就是个白痴,抓周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没把文房四宝摆上,净弄了些没用的东西。
不过好像自己也没发现。林天鹔在心里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你喜欢这个啊?”林天鹔摸了摸他的头。
“嗯。”小孩儿点点头,“我的用完了,他不给我买。”小孩指着林天诀。
“嘿你,反了你了,当着我的面儿还敢告状!”林天诀冲小孩儿瞪眼。
“怎么回事?”林天鹔皱了眉头,“你不是自动请缨要教他写字的吗?”
“是啊。”林天诀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可谁叫他写那么多,还每张都让我看,烦都烦死了!”
林天鹔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柔声说道:“堡里的东西不用买,你再用完了自己去书房拿就行了。”他指了指林天诀,“拿他的,反正他一年到头也写不了几个字。”
“不是,凭啥拿我的啊!”林天诀冲小孩一瞪眼,“我…我告诉你啊,墨,你个黑墨,就算我不用也不给你!”
“墨?”林天鹔冲他一皱眉头。
“是啊,墨。”林天诀点点头,“我都想好了,不就是起名吗,抓找啥就叫啥,如果抓着茶杯就叫茶杯,抓着花瓶就叫花瓶,反正贱名好养活。”林天诀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一开始我还挺担心他抓着什么不该抓的呢…”林天诀余光往地上的小衣上一瞅,做贼心虚似的清了清嗓子,“这下好了,墨,显得多有文化啊。”
“墨。”林天鹔无可奈何地叹了声,“行吧,就墨吧,得有个什么姓。”
“姓林不成吗?”林天诀问他。
“又不是你儿子。”林天鹔白他一眼。
“嘿,说的跟你儿子似的!”“那你说姓什么?”林天诀不甘示弱地白回来。
“姓什么?”林天鹔摸了下巴思忖了思忖,“见到他的那天刚下了雪挺冷的,那就姓冷?冷墨…冷漠…不好。”林天鹔摇摇头,又继续想,“冷…冷…。冷就是寒,寒与韩同音,那不如就叫…韩墨吧。”
“韩墨?”小孩歪了歪头。
“嗯,韩墨。”林天鹔兴奋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好,韩墨!”小孩开心地一声咋呼,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韩墨,韩墨,好听!”小孩儿大笑着跑了出去。
林天鹔笑着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林天诀在旁边一个冷颤,“咦…我怎么觉得那小孩儿对你心思不正呢?”
“你这脑子友欠修了吧,他才几岁?”林天鹔笑着道。
“几岁?”林天诀斜睨他。
“呃…”林天鹔愣了愣,还真不知道,估计那小孩儿自己也不知道,算个,干脆就…蒙一个吧。
“七岁…”林天鹔眼珠子转了转,“吧。”林天鹔道。
“怎么了”韩墨跑了过来,林天诀转头一看,这小鬼记得眼都是红的,喊出的这一嗓子都是哑的。
“没事儿,老毛病了!”林天诀应道,并没有阻止韩墨从他背上接下林天鹔,林天鹔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着。
韩墨接过来直接连背都没来得及背,直接一个公主抱将她抱在怀里了,接着就往前狂奔,那速度,连林天诀这个没负重的都险些跟不上。
“送他回卧房!”林天诀看他急的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跟在他身后了一嗓子,他觉得就这小子现在的这状态,除了疯跑,估计屁事儿都想不着。
那年韩墨十三岁,正在个子的拨高期,整个人又高又瘦,跟根玉米杆子似的,好想来阵风就能吹倒,但跑起来又稳又快。
林天诀跟在韩墨身后,心口无端一阵绞痛,他按住心口拧紧了眉头,他看向韩墨怀里的那人,不禁觉得悲伤,他们是一包所生,他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他此刻竞痛成这样?
韩墨以最快的速度将林天鹔送到了卧房,脸通红着,额头上都是汗,“现在呢?现在要怎么办?”
他瞪住林天诀。
林天诀按住心口,面色痛苦,但他还是强撑着,他看着林天鹔越来越苍白的皮肤,对韩墨道:“去,去山间打点儿冰水来!”
“好!”韩墨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林天诀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心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他一个没站稳,狼狈地跌在地上。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痛楚,他握紧了拳头待那痛苦过去,林天诀扶着床边站起身来,坐到了床边上看着床上的那人,那人还昏睡着,满脸的汗,他拿了块帕子给他擦了擦。
他面色苍白,体温却高的吓人,林天诀勉力站起身来到桌上拿了杯凉茶,将帕子沾湿了给他擦脸,边擦边道:“你可别又烧起来。”
林天鹔听到他这句话轻轻呻吟了声,缓缓睁开眼,勉强笑道:“连累你了。”
“操!”林天诀笑骂了声,“别说这些虚的,你哪次没连累我?”
他们是一包所生,彼此是彼此的影子,一个人若痛,他们之间的心灵感应,他也感同身受。
林天鹔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但身体里又一波痛苦翻滚着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他,林天鹔紧咬住嘴唇,身体轻轻颤抖着。
林天诀也觉得头晕,眼前发黑,但他知道,林天鹔此刻肯定更痛苦。
林天鹔与常人不同,因为身体特殊,所以他不能生活在温度较高的地方,而林家堡终年严寒,对于他来说正好调理身体,但这也注定了此生此世他离不开林家堡半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就好像是为了守护林家堡而生的。
林天诀紧握住他的双手,试图缓解他的痛苦,林天鹔双眼紧闭,体温烫得吓人,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滚下来。
过了很久,林天鹔才能开口说话,他神情恍惚,声音是沙哑而破碎的,仿佛历经千山万水跋涉回来的孩子,“天绝。”他看着他,眼神聚不上焦,“等哪一天我从这幅躯壳里解脱了,我就自由了。”
林天诀的鼻子一酸,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想得美你,没听说过吗你,祸害留千年!你个祸害!就活在世上受罪吧!”
林天鹔轻轻笑笑,手在他掌心里勾了勾,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秘密小动作,没什么具体的含义,就是有一次他调皮,爹罚他,林天鹔和他一起受罚,他气得不行,也委屈得不行,他们不能说话,林天鹔就这样在他手心里勾了勾,他突然就笑了,可是就因为他笑了,他们又被爹多罚跑了两圈。虽然结局很悲惨,但这个习惯却留下来了。
林天诀哼笑了声,下巴往外一指,“那小子对你倒是上心,你不知道,刚才看到你晕倒,他都急成什么样了!”
“啊!”林天鹔挑起嘴角来笑,“除了你,这世上让我舍不得的,也就只有他了。”
“你…”林天诀的心口又是一阵痛,他想说你以后能别说这种话了吗,你能不走吗?
但他看着林天鹔被汗水浸湿的白衫,他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什么资格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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