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季,晚风里带着些许凉意,柳拓拎着一壶酒到后院石桌前坐下,天上的弯月洒下清冷的银辉。
身后有人跟着,该是师姐,他没怎么在意。
他将酒摆在石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白玉酒杯,慢悠悠地斟上酒。记忆里,柳妍喜欢酒也喜欢秋月,她还未嫁时,总是在这时候叫上他喝酒。
柳妍。
一想起这名字柳拓心里就一阵痛。
他不是柳家名正言顺的独子,他是柳老爷子在外头和他娘露水情缘生的孩子,一直到他六岁娘才带着他找回来认祖归宗。包括他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除了柳妍和平时一起练武的师姐。
柳妍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比他大三岁,性格直率火辣很爱笑。后来听风阁经济上除了些问题,才想入赘个经商的人,结果柳妍就嫁给了木远卓。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柳妍抱着那些龌龊的想法的,柳家总有些人说他不是柳家的种,是他娘和哪个野男人生的贱坯子。有段时间他很真诚地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但他们光这么说,却始终都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
柳拓对那些人真的觉得很失望,所以柳老爷子一死,他一上位,就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木远卓又纳了一个妾,男人都这样,三妻四妾的,柳妍没说什么,柳拓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想着就这么看着柳妍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她生的那小女娃娃挺可爱,有事没事还可以帮她看看孩子,但没过几年,柳妍也死了,木远卓说是病死的,他亲自查了尸体,看着的确像是病死的。其实他不懂验尸,柳妍若真是给人毒死的他也看不出来,但他就是想亲自确认一下,然后告诉自己说,你看,她死了,别惦记着了。
他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但那叫夕儿的小娃娃一直嚷嚷着说是木远卓新纳的小妾害死她娘亲的,柳拓觉得这事儿挺棘手。
本以为能过去的,但一个小孩子说的一句话就让他紧紧抓住不放了,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
木远卓将柳府从洛阳迁到了长安,更名木府,柳拓以照顾小夕儿为名将听风阁也迁了过来,开了花满楼来搜集情报。
他起初不知道柳妍怎么死的,现在已经知道也不怎么重要了,他的一辈子已经这样过来了。
这世上不该有木家的,柳妍那种女人,他只敢看着,可木远卓却让她死了,柳拓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她该好好活着的啊,如果可能的话,柳拓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她回来。他活着没什么意思,可她活着总是会笑呵呵的,这样的人不该死的。
柳拓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又端起另一杯冲虚空里一敬道:“你不喝,我便替你喝了。”说着又一仰头喝掉,末了放下酒杯叹了一声苦笑着道:“也对,女孩子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还是你这种身子骨本来就弱的。每回来红都难受得不行,哪回也让我去给你买药,到后来啊那药店里的小哥一见到我就都抿着嘴笑。”
有什么液体从柳拓眼中滑下来,他一抬手给擦掉了,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都端到嘴边了却又放下了。
“喝了这么多年酒了,也没什么劲,都没你在的时候请我喝的酒好喝。那酒里你肯定加什么秘方了,真小气,到死也没告诉我。”柳拓冷笑一声将那杯酒泼在了地上。
他站起身来想走,却忽听得暗处风声有异,他一个激灵身上倦气全散,压低嗓子呵斥了一声:“谁?”
暗处一人缓缓踱出来,来人一身黑色华服,身披暗色斗篷,身高八尺,眉宇间暗藏狠厉慵懒之气,只见他不慌不忙,嘴角一挑嗓音清冽道:“柳阁主好久不见。”
柳拓眉头一皱,“林天诀?”
来人一笑,“柳阁主好眼力,近二十年未见竟能一眼认出在下,我林某人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柳拓冷哼一声,“林堡主客气,近二十年未见,林堡主别来无恙。”
“烦柳阁主挂念,一切都好。”林天诀客气地笑笑,径自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拿起一个白玉酒杯,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杯酒。
“既然柳阁主已提前将一切备好,那我林某人就不客气了。”说着举起酒杯冲柳拓所在的方向一敬,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好酒!”林天诀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时之间眉开目笑,“还是柳阁主懂酒!这酒我走的时候你可得给我带上几坛!”
柳拓拉开石凳坐在了他对面,“那杯子我方才用过。”
林天诀嗤笑一声,将那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怎么,同为男子柳阁主还在意这个?当年咱们做兄弟那会儿不还同吃同住过?”
“我是怕你介意。”柳拓嘴角上浮起一抹哂笑,“说吧,林堡主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啊?”
“怎么,兄弟之间不先吃酒?”林天诀冲他一举杯子,就想拿过酒壶再给自己斟杯酒,柳拓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酒壶,“趁我还有耐心,林堡主最好有话快说,否则别怪我柳拓关门送客。”
“还是这急脾气,二十年了,一点没改。”林天诀脸上慢慢溢出笑来,与此同时柳拓看到他捏着杯子的右拳慢慢紧了下去,拳头紧到极致,他一撒手,一堆白色齑粉仿佛骨灰般从他指间沙沙落在地上。
“林堡主好手劲。”柳拓冷哼一声。
林天诀笑笑,“没酒喝了,酒杯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他细细拍掉手中的细沙,“既然柳阁主时间有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林堡主有话便说。”柳拓冷冷看着他。
“是这样,我林某此次前来是向柳阁主讨笔债的。”林天诀说话都是始终客客气气的。
“我还真不知道我欠了你什么债,还希望林堡主给个明话儿。”
林天诀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收敛了些,露出点儿愧疚的神情来,“你我当年好歹是兄弟,柳阁主着实不该动我的人。”
柳拓眉头微皱,继而冷笑一声,“你是说,林佐?”
“正是此人。”林天诀的唇边溢出笑来,“我可听说你上回打断了他三根骨头,还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柳拓冷笑一声,“怎么着,我打了你徒弟,你这当师父的大半夜不睡觉,单枪匹马地堵我听风阁寻仇来了?”
“寻仇自是不敢。”林天诀笑着慢慢站起身来,“我知道这是在听风阁的地盘上,规矩我懂。所以我只收本钱,不要利息。”林天诀说着将身上的斗篷一扯扔到了旁边,慢悠悠地将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柳拓也站起身来,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刃哂笑一声道:“如此轻而易举地暴露你自己的弱点,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怎么,自从杀了唐彩衣后,就转性了?”
林天诀眼中一暗,未说什么,直接一刀就冲柳拓劈了过来。
柳拓再也顾不上调笑,身形急忙往后一退狼狈地避过了这刀。
咬人的狗不叫。柳拓看着林天诀狠厉的眼神,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可问题是现在他妈的叫了依旧还是要咬人啊!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多想,从方才林天诀那一刀他就看出来此人的武功绝对不容小觑。
说来可笑,他与林天诀认识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跟林天诀交过手。不对,是林天诀根本没和他交过手,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男人真正的实力!
听风阁是情报组织,林家堡是杀手组织,单从分工上,柳拓的武功怕就已经输了。
正这样想着,林天诀又是一刀,柳拓侧身一躲,手中短刃一转,就往林天诀的颈部划去!
林天诀歪头一躲,身形迅速一旋,刀身便拍在了柳拓腹部,这一刀林天诀用了六成内力,与此同时,柳拓听得自己腹腔里“嘎嘣”一声脆响,柳拓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
“一根。”林天诀面无表情地宣布。
“柳拓!”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女子的呐喊,是师姐。
“不必过来!”柳拓咬着牙站直身体,“这是我和他的事。”
那女子手中的茶具碎了一地,但只能在原地站着干着急。
林天诀的眼睛眯了眯,将刀扔到了一旁,赤手空拳地冲柳拓扑了过来。
柳拓腹部已受伤,林天诀的身形又快得犹如鬼影,他在他手下未走过十招,便又被一脚踢在腹部,同一位置,针扎一般地刺痛瞬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两根。”林天诀宣布。
又断了?这次倒没听见。柳拓喘息着一拳朝林天诀面门打去,林天诀头一歪地躲开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拧,令人毛骨悚然地“咯吱”声传来,柳拓强忍着愣是一声未吭。
“柳拓。”旁边那女子急得险些落下泪来。
“三根。”林天诀放开他,站起身来。
柳拓在他身后强撑着站起身体,冷汗淋淋地嘲讽他:“怎么,这就打算走了?不杀我?”
“我说了,我只拿本钱。”林天诀将地上的刀捡起来装回鞘里,又捡起斗篷披上,这才回头看着他,“我来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的人只能我收拾,哪怕他现在在你的地盘上。”
柳拓冷哼一声,愣是没说出话来。
林天诀也没再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来放在了石桌之上,瓶中装的是上好的内伤药,林天诀淡淡的,“你有内伤未好,该提前说的。”
说罢便一个翻身遁出了听风阁。
柳拓一声猛咳吐出一口血来,不远处那女子急忙跑过来扶住他。
“不打紧的,就是断了几根骨头。”林天诀在嘴角抹了一把,丝丝鲜血粘在了他的手上,在月光下竟显得格外妖冶,柳拓对着这血迹冷笑了声。
真他妈的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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