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又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筷子也递上前去,一脸期冀地看着她,“小姐不尝尝?”
木怜夕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林佐也看着她,两人这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木怜夕先垂下眼接过了他手里的筷子。
没志气!木怜夕为自己的又一次服输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林佐看她接过筷子,脸上顿时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
木怜夕没做声,夹了一小块排骨放进了嘴里。
极震撼的感觉,毫不夸张。
她第一次吃到林佐的烤鱼时就是这种感觉,甜腻柔美的味道在舌尖上“轰”地炸开,那一瞬大脑是空白的,甚至连心脏都是跳闸的,脑袋有一小会儿的发懵,耳边嗡嗡响,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做的这道菜。
木怜夕的心脏漏跳了两拍,待那阵轻微的眩晕感过去,她云淡风轻地咀嚼着嘴里的肉块,想着咽下去就走人,可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她夹菜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居然夹了一块有骨头的肉塞进了嘴里,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吐到地上吧?那也不能就这样含着吧?
她凝了凝眉头,将筷子放到了盘子上,刚想从怀里掏帕子将骨头吐到帕子上,林佐的手就伸到了脸前。手心朝上,在她下巴往前一点的地方。
木怜夕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倒是自自然然的,就好像他做的是什么理所应当或者说就像人需要吃饭睡觉一样的普通事,他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木怜夕低头将那块骨头轻轻吐到了他的手心里。
林佐这道菜对火候掌握得相当到位,肉炖得相当烂轻轻松松就脱了骨头,肉质却又不发散。
木怜夕看着自己吐在林佐手心里的那块光洁的骨头暗暗想到。
林佐没说话,将手掌攥拳收到身侧了。
“挺好的。”木怜夕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按了按自己的唇角,情场老手似地给出对方不偏不倚的答案。
林佐看着她,礼节性地垂头,“谢小姐。”他道。
“嗯。”木怜夕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绕过他往前走。
“小姐。”林佐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那声音又快又急,含着显而易见的焦虑,这在林佐的情绪中绝对属于罕见。
木怜夕的身形一顿,林佐也没再说话,但木怜夕知道,尽管她没回头,林佐正在她身后直直看着她,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末了木怜夕叹了声,回头道:“进来吧。”
“是。”林佐嘴边一挑,一抹笑便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他像是还不自知,依旧跟个孩子一样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木怜夕看着他唇边的那抹笑,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挑了起来。
突然就觉得先前堵在心口满满登登的那些东西一瞬间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她突然就觉得没什么了,那些不确定的因素,那些扰得她难受的不安全感,以及那些所谓的理智。
都没什么了,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曾遭受过什么,只要他还愿意留在她身边,那她就愿意全心全意地去接纳他。
林佐跟着木怜夕走进书房,一别三个月,再站在这里,他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木怜夕未说什么,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了,林佐四下里看了看,这里的结构样式基本没变,就是撤走了冬天用的火炉,换上了夏日用的驱蚊香。
两个婢女站在木怜夕身后,轻轻为她扇着扇子。
林佐将排骨放到了桌上,右手背在身后,走了他平日站的那个位置上站定了。
木怜夕在批帐,从林佐的那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木怜夕白天鹅似的优美细长的脖颈,白皙细腻的肌肤,墨一样的黑发沾在她裸露出来臂膀上,仿佛依依不舍似的,温柔地缠绕着她莲藕一样的玉臂,丝丝缕缕得仿佛少男少女理不清的心事。
木怜夕核查完了一笔账,对身后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那两个婢女齐齐应了声,垂头退下了。
林佐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木怜夕凝了眉头,“行了,你别总在后头盯着我看,我觉得瘆得慌。”
“是。”林佐应了声,将头垂下了。
木怜夕转过头去,“怎么,不打算跟我说说吗?”
林佐抬起头来,像是有些迷惑不解,“说什么?”
“过来。”木怜夕冲他招了招手。
林佐顺从地走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木怜夕站起身来,抬手将他额前的一缕刘海儿撩到耳后去了,林佐没躲,就这样看着她。
木怜夕也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拂了拂,好像多心疼似的,问道:“在那儿受委屈了吗?”
林佐摇头,“没。”
木怜夕的手指定在他的眼角上,那里有一小块浅褐色的疤,她在那里点了点,“那这是怎么弄的?”
林佐睁着眼睛撒谎,“做菜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溅的。”
木怜夕抿了抿嘴唇,眼里稍有不快,她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声音沉着,“袖子撩起来。”
“什么?”林佐眉毛一挑。
“袖子!”木怜夕语气不善,“撩起来!”
林佐抿唇,没有动。
“怎么着啊?不敢了?”木怜夕瞪着他,“不是热油溅的吗?热油能整个溅到你衣服上啊?撩起来!”她说着就去撕扯他的袖子。
林佐穿的是镖师们常穿的紧身装,袖口被布条系着,他躲过木怜夕的拉扯,垂着头,将胳膊藏到了身后,薄唇执拗地抿着,有股顽抗到底的气势。
木怜夕也没勉强,就那样气冲冲地瞪着他,她皱住了眉头,“林佐,你平日里可没有将手背在身后的习惯。”
过了半晌,终于是林佐先败下阵来,他垂着头,有点挫败,声音闷着,“是火烧的。”他说。
木怜夕没说话,林佐抬头看了她一眼,与她沉着的眸子对上,他又低下头去,“眼角上是不小心被东西划的。”
木怜夕像是不耐地吐了口气,又在他胳膊上扯了一把,“袖子撩开,我看看。”
林佐喉间一滚,终是拗不过她,伸手解开了袖口的系带,黑色的布料掀起来,他的手臂上一片狰狞的疤,木怜夕看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不疼的。”林佐摇头。
“这回柳拓把你关厨房里了吧,再作啊你!”木怜夕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能奈他何。
“是。”林佐垂头应了声,带着软糯的鼻音。
“是什么啊是!”木怜夕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林佐脑袋上,“嘭”地一声响,林佐被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退,抬起头来瞪住她。
“你这脑袋里装得些什么啊?柳拓不可能囚禁你吧,你受了委屈你回来啊!你走那么远我就是想护着你也护不住啊!”木怜夕恶狠狠的。
林佐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居然挑起嘴唇来笑了笑。
“你笑什么?”木怜夕火冒三丈。
“早就好了啊,又不疼,没什么的。”林佐笑着摇头,表示对自己的伤并不是很在意。
“你…”木怜夕被他气得不行,回身拿了个账簿就砸他身上去了,“林佐,我告没告诉过你要好好爱惜你自己的!在你捏茶杯的时候!”
林佐往旁边一躲,躲过了木怜夕的那一击,他没说话,又龇牙冲木怜夕笑了笑。
“你他妈就是个犯贱的!”木怜夕觉得这人简直了,她急吼吼地又从桌子上拿了两本账簿冲他砸过去,林佐一个旋身过来,将她的手腕捉住了。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木怜夕的手被他抓着丢不出账簿去,可她又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林佐就在身前,所以她直接一脚狠狠跺在了他的脚背上。
果见林佐眉头一皱,木怜夕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小姐…”林佐一脸痛苦地看着她,声音都发哑了。
木怜夕往后退了一步抱起双臂看着他,“说,为什么不回来?”
林佐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说话!实话!”木怜夕瞪着他。
林佐吐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定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很纯粹,“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木怜夕突然觉得一阵心疼,她的鼻子发酸,眼睛有股想流汗的冲动,她吸了口气将那感觉压下去。
“所以就在我面前装是吗?”木怜夕这话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
“你们不都是这样吗?”林佐看着她。
“就因为我们都是这样,所以我才想让你不要这样啊!”木怜夕吼出声来,“你装给谁看啊,我一天到晚地演戏就算了,演得够够的,回来再看你给我演?”
林佐垂头没有说话。
木怜夕的手抚上他的脸,“木木佐,你别折腾了行吗?只要你在这儿,只要你想留在这儿,你无论闯多大祸我都护得住你。”
林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他定定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木怜夕皱了眉头。
林佐垂着头,木怜夕可以看见他坚毅的两片薄唇,那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末了,终于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怔怔的,“我可以离开的,这个地方的人心比杀手的还要残忍,我有点儿怀念我原本的那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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