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拜佛回来,依旧一路无话,木怜夕卧在轿子里补眠,林佐骑马跟在她的轿帘旁,看着那厚厚的羊绒帘子发呆。
他想起头一回跟在木怜夕轿子旁的时候,他也是看着这轿帘,心中想着这女人三番五次地接近他究竟有何目的,而现在,他摸着手上的檀木珠子,回想着木怜夕将这东西系在他腕子上时那认真的神情。他的嘴角溢出温柔的笑来,他又在那珠子上捏了捏,将左手从右手手腕上拿开了。
景还是那些景,人还是那些人,太阳依旧挂在天上,但似乎一切都变了,似是而非,却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一年前,他还在林家堡每天为自己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而恐慌,现在…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雪白的太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有些怀念糖葫芦的味道了。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两人到达木府的时候已是酉时(约现在下午五点),车夫停了马车,上前摆好了小凳,却迟迟未见木怜夕走下轿来。林佐下了马,将马交给一个上来的小厮牵了,这才凑近轿子想察看察看木怜夕的情况。
其实就林佐的身份来说,他应该一到地方就立即下马,然后上前将木怜夕搀扶下轿的,只是我们的林大美男智商不怎么样,所以到如今业务也是十分的不熟练。
林佐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曾经是个杀手,出身在林家堡,最忌讳的事就是被人盯着。而现在门口的几个小厮和驾车的车夫都在看着他,指望他给一个交代。
众人内心世界:小姐呢?小姐怎么没出来?(眼神示意)林侍卫你快上前看看啊!
林佐:都他妈看我干嘛?老子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还不出来?是呆在里头过冬吗?为什么要我上去看看,你们怎么不上去瞅瞅啊?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林佐咳了一声,走上前去。
林佐在轿前站了会儿,轻轻喊了声,“小姐。”里头没应声,众人再次看定他。
林佐也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儿什么,可是他的语言表达系统实在是不怎么灵光,他皱了皱眉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到地方了。”
这是回家了,还是出远门办差呢?你就不能说一句到家了吗?
里头还是没应声。
林佐皱了皱眉,直接上前将轿帘掀开了,众人急忙低下头去。
林佐掀着轿帘愣了愣。
木怜夕身子本就虚弱,先前又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此刻身体早已是疲惫不堪,下雪路滑,马车走得慢,晃晃悠悠的极易招来睡意,这不,我们的木大美人儿此刻就伏在软座上睡着了。
木怜夕坐在软座上,身子往一侧倾,半个身体也伏在上头,头下枕着自己的右手,眼睛安稳地阖着,睡得正香甜。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太阳将最后一丝光亮温柔地洒向人间。金黄的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细碎光点。今日最后的温度覆在她的半边脸颊上,林佐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金黄色绒毛。
冬日的夕阳远没有夏季的那么热烈,橙红色的晚霞挂在西方,血红色的太阳被晚霞簇拥在中央,远方是灰青色的云朵,淡淡的,似是而非地染上点儿晕黄。相比于夏季落日的激情碰撞,冬日的落日更像是一副静景,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大块的色块在纸上堆叠。那是一种隐藏在热情下的冷冽。
林佐就在这样的落日里静静看着她,眸色很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木怜夕还未醒,安安稳稳地垂着眼睫。她舔了舔嘴角,脸上漾出微微的笑意,像是多满足似的,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林佐看着她的这个小动作,嘴角竟也不自觉地滑出笑意,脑中忽地闪过什么,他凑上前去,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轿里,他在木怜夕的耳边轻轻道:“你吃的什么啊?”
他嘴中带出的呼吸喷到木怜夕的耳朵上,木怜夕嘴里嘟哝了两声,抬起左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耳朵上抓了抓,身子蜷了蜷,便又睡熟了。
林佐皱眉想了想,连蒙带猜地也没想出木怜夕刚才说得是什么。
他又凑上前去,换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语气不善道:“喂,你睡醒了没有啊?”
“嗯…”木怜夕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又往下蜷了蜷身子,躲过了林佐的鼻息。
林佐皱皱眉头,又凑上去在木怜夕耳边道:“你要现在起来,我把木彦给你。”
(小木彦:师父,我又怎么招你了?)
木怜夕没反应。
林佐表示为难,要是平常人,他根本连管都不屑于管,或者说直接拎起来就走,但现在不行,这可是他家金主儿,他还指着她给他发例银呢,他怎么都得好生伺候着。
外头还一堆人等着,林佐看着她的睡脸轻轻叹了声,压着嗓子吼了声,“前头有一座银山!”
木怜夕:“嗯…”继续睡。
众人齐刷刷抬头:“……”
“你要现在起来我…我把点心给你吃啊!”林佐继续抛出自己的筹码。
木怜夕:“……”
“我教你练剑…呃…教你杀人?”这个条件开得林佐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诱惑力。
木怜夕:“……”
林佐在自己右手的檀木珠子上摩了摩,怎么办?要不…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他垂头随口道:“你要现在起来,我给你做饭吃。”
木怜夕突然睁开眼,“你说的啊?”
林佐把玩着檀木珠子的手一顿,他抬眸看着她,木怜夕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哪有半分才睡醒的样子,林佐这才确定自己是又被这小妮子坑了。
“不是。”林佐皱眉应了句,退出了轿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木怜夕嘴里夸张地叹了声,倾身走出轿来,她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矮凳,又转头看了看林佐,林佐就冷着一张脸抱着剑挑眉看着她。
木怜夕轻轻啧了声,对林佐伸出了手,口气不满道:“扶一把啊。”
林佐走上前将那只手握住了。
冰冷细腻的触感,宛若上等的羊脂玉。
木怜夕借着林佐的手上的力道跳下轿来。
车夫牵着马车走开了,马车马匹这种东西一般不走正门,有伤木府的威仪,他们都是从后门进去,马厩和车夫们的卧房也都是在后院,从后门进去也方便些。
木怜夕下了轿,林佐拿开了手,木怜夕身着单薄,林佐从轿中拿了一件白色狐裘给她披上。
两人刚一踏进正门,一个小丫鬟就上来行了一礼道:“秉大小姐,舅老爷到了。”
舅老爷指的是柳拓。
木怜夕一听到这名字就皱了皱眉头,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小丫鬟在身后眼巴巴地跟着,“跟他说我不在。”木怜夕道。
小丫鬟回话,“舅老爷说就是看见大小姐您的马车,他才让奴婢来传话的。”
木怜夕睨了她一眼,“他让你这么说的?”
那小丫鬟垂头,有些怯,“是。”
“你就跟他说我没空。”木怜夕说,她知道柳拓这次来也许是跟她说说上回听风阁的人被暗杀的事,但她没兴趣听,听风阁虽隶属于木家,却一直是柳拓在管,那些江湖上的事,木怜夕懒得掺和,在她这里,安安稳稳地挣银子才是王道。
“舅老爷说,反正大小姐也是要先回卧房的,他就在您卧房前等您。”小丫鬟的声音细弱蚊鸣。
木怜夕皱了眉,“他还说什么了?”
小丫鬟垂着头回答,“舅老爷还说,说您要是再推辞,就…就…”
“就什么?”木怜夕问。
“就…”小丫鬟抬头看了木怜夕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舅老爷说您要是不见他,他就呆在木府,他还说,反正您…”
“怎么着啊?”木怜夕叹了口气,“反正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是吧。”
小丫鬟垂头低低应了声,“…是。”
“看见没。”木怜夕回头看着林佐。
“看什么?”林佐一脸迷茫。
“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人家不?”木怜夕看着他。
林佐皱皱眉头,“技不如人。”他道。
“不。”木怜夕摇头,“是人家自带铜墙铁壁。”木怜夕指了指自己的脸。
林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哦。”
木怜夕翻了个白眼,“无聊。”转身往卧房去了,林佐没说什么,沉默地在她身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