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半山腰,木怜夕抬头望着眼前的这个寺庙,它在一片云烟里笼着,白色的香烟袅袅升起,一片庄严之感。
从这进入庙中还有十几级台阶要爬,站在石阶下的时候,木怜夕的腿都打着哆嗦。
“走吧。”林佐扶着她,将她扶上了石阶,门口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见她上来,双手合十对她念了一句佛号。木怜夕也双手合十还了礼。
一进庙门,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尊胖胖的弥勒佛,木怜夕从一边取了香火,佛前还有坐垫,她跪下去,手持着香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将香插到了香炉中。
香炉旁放着功德箱,木怜夕往里放了些银子。
结束了。
木怜夕舒了口气,每年都要走这些程序,佛有没有护佑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个习俗,长安城里的大家几乎都这么干,十五来拜佛,为自己家祈福,祈求来年一切顺利,家人平安,生意兴隆。
木怜夕不过是跟着大家来,她心里也没什么信不信的,她对这些完全没概念,她的心中只是一片沉默的荒芜。
她走出佛堂来,往后是一个花园,冬日里,只有松柏还绿着。往前再走几步,就是几处禅房,有和尚在念经,咿咿呀呀的,拖着调子在吟诵,伴着规律的木鱼敲击声。木怜夕听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但她听得出这声音很庄严,有种能让心获得安宁的力量。
后花园中还有一些小的庙宇,里头供奉的分别是不同的神佛,每个庙宇前头都是一个大大的香炉,里头插着约莫人小指那么粗的香,一片烟雾缭绕。
路过一个庙宇时,里头有供檀木珠子的,供在佛像前,与佛一起受香火,说是戴在人身上可以避灾消难。
木怜夕小时候木远卓给她求过一串,她小时候一直戴着,但长大了就不再戴了,现在应该还在柜子里收着。
她拉着林佐走上前去,林佐在门前就停住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庄严的佛像,对木怜夕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进去。
木怜夕也未为难他,松开他自己踏进门去。
供奉珠子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见她进来,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托佛。”
木怜夕立刻双手合十还礼,“阿弥托佛。”
她虽不信佛,但她尊重信佛的人。
他们皈依在此,内心安静祥和,与世无争,一心只想度化世人。
他们的这份安宁洒脱,是木怜夕打从心底渴望的。
她知道为什么林佐不进来,她想起那日,她入了他的梦,他梦里的荒凉与虚无,她印象深刻。
林佐同她一样,不信佛,但他尊重信的人。他的内心毫无寄托,所以他不敢踏入这里,他不敢与内心有信仰的人为伍,不是因为他自卑,而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资格去相信什么,他毫无退路,这地方进了,除了让自己心生感伤,没什么别的用处。
有些世界,你确确实实地明白,那不是你的,与其闯进去后格格不入心中暴躁,还不如只站在远处心平气静地偶尔看一看。
木怜夕对那小沙弥说了自己来意,小沙弥温和地笑了笑,对她又行了一礼,“施主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师父。”
“有劳小师父了。”木怜夕还礼。
小沙弥从门口出去,林佐正站在门口往里看,小沙弥见到他身形一顿,双手合十对他念了声“阿弥托佛”,林佐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对他点了点头,目光难得温和虔诚、毫无冷意。
木怜夕从一旁取了香火来,拜了三拜,将香插到了香炉之中。
世人都知道,这珠子千金难求,一切都要靠因缘,多少人求而不得,故而来求的人也很少。
说实话其实木怜夕也就是碰碰运气,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看到这檀木珠子,就想将它求回来,送给林佐。
上回送给他的那剑坠被花满楼的老鸨摔坏了,杀手的剑上不能配东西,她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想必林佐也是用这种方法来缓解掉她送错东西的尴尬吧。
上次送的那东西也不怎么正式,更没什么特殊含义,总觉得不妥,她现在只想送给他点儿实实在在东西。
正想着小沙弥便跑了回来,双手合十冲她行了一礼,“施主,师父说这珠子只有有缘分的人才能请回去供养,施主与这珠子还隔着层缘分。”
“嗯。”木怜夕叹了声,果然还是拿不到吗?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双手合十对小沙弥行了一礼道:“麻烦小师父了。”
“施主不必多礼。”小沙弥还礼,“不知施主可认得门外那位施主?”
门外?木怜夕往外面望去,林佐?
“认得。”木怜夕回道。
“师父说珠子与那位施主有缘,烦请女施主带给他。”小沙弥从佛像前面取下那串珠子递到木怜夕手上。
木怜夕吃惊了,怎么回事儿?
“师父还让我捎句话,烦请女施主听了,也一并带给他。”小沙弥又道。
“小师父请说。”木怜夕双手合十。
“勿焦勿燥,静守初心。”小沙弥道,接着又行了一礼,“有劳了。”
“小师父客气。”木怜夕也行了一礼,拿着一串珠子踏出门来。
她的脚踏过门槛,脚面踩到外头湿冷的青石板地面上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这样?拿到了?
林佐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往后退了退,给她让出路来。
木怜夕将珠子送到他手上,“方才那小沙弥说,这珠子与你有缘。”
林佐拿着那珠子看了看,又越过她往后面的佛堂看了一眼,似是有些不相信,“与我?”
木怜夕也觉得奇怪,林佐一个杀手,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这样一个血债深重的人,又怎么会和佛门沾上关系?
但佛法包容一切,木怜夕自认自己还没有那个本事去揣测佛家大师的意思,她只道:“是,他还说有句话送你。”
“什么话?”林佐看着她。
“勿焦勿燥,静守初心。”
林佐皱了皱眉头,“这是给我的?”
“嗯。”木怜夕点头。
“他说了?”林佐又问。
“说了啊。”木怜夕不懂林佐为什么执着在此,“他说师父还让他捎句话,烦请我听了,也一并带给你。”
“嗯。”林佐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说给我们听的。”
“什么?”木怜夕一愣。
“勿焦勿燥,静守初心。”林佐垂了垂眼皮又看定她,“他是让你听了,也一并带给我。”
“我有什么初心可守的?”木怜夕无所谓地笑。
林佐皱了眉头看着她,“那谁知道呢?”
他干净纯粹的眸子让木怜夕心中一颤,她无法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她不得不低下头去。
初心啊,她的初心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木怜夕笑笑,从他手里将檀木珠子接了过来,“不管怎样吧,这珠子是件宝贝,本来还以为求不下来呢,谁曾想到竟和你有缘。”
“手伸出来。”她对林佐道。
林佐将手伸了出来。
木怜夕将珠子绕到他的手腕上,仔细地系好,“你身上煞气重,戴着这串珠子遮一遮,别伤了自己。”
林佐低头看着她,阳光在她头发边缘上映出一圈浅浅的光晕,冬日里特有的白色光线在她粉色的指甲上跳跃着。从林佐的位置可以看见她小巧漂亮的耳朵,耳骨很薄,在阳光下是温柔可人的粉红色,耳朵边缘上笼着一圈细细的金黄色绒毛。林佐没说话,伸着手沉默地任她将那东西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林佐看着她粉色的指甲,那上头覆着一层滑腻的光晕,像是世间罕见的美玉。林佐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在咯吱咯吱响,像是什么被打碎了,又像是什么被打开了。
他觉得有些恍惚,耳边的声音都像是和自己的意识隔着一层膜,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瞪着木怜夕粉色的指尖出了神。
“武器可以用来杀戮,也可以用来守护,一切都看你怎么选。”
“我没什么可守护的东西。”
“总会有的。”木远峰温和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