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心坐到云飞身边,抚着他胸口道:“你别生气,母亲拨来的人,不好立时就退回去的,这不是打脸吗?”
云飞向榻上一躺,重重地阖了双目,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她总是不跟我商量就拨一些莫明其妙的人过来,还不够添乱的,以前我也是没留一天就退回去了,这次的事你也别管,有我呢!”
蕊心拿过红萼才倒的那碗茶,极浓极烫,哪里能入口?又走到剔红团花竹节腿的高几上倒了一碗温热的君山银针,端给云飞,道:“原先母亲拨来了人,你愿意退就退了,也没什么,可这回母亲是亲手把人交到我手上的,你退回去,旁人只会当我给你吹了枕头风,挑唆夫君与婆婆作对。”
云飞想想,也是,不管事实如何,人们一定会往坏的方面想,最后受委屈的是蕊心,可不退回去他又不甘心,烦躁地坐起来,道:“那就这么留她们在屋里碍眼?”
蕊心道:“暂且只能如此,”又嫣然一笑,道,“不过你放心,这屋里的主子是你和我,断不会叫两个奴才越过咱们去!”
蕊心一面说,一面狡黠的眨眼,云飞知道她鬼点子多,才算放了一半的心,又说道:“她们若敢有半分不老实,只管跟我说,千万不可把委屈憋在心里!”
蕊心笑道:“知道了,有这样为我撑腰的夫君,谁敢给我气受?”
云飞沉了沉,又道:“哼,我看母亲没有那么细的心思,还想着特地嘱咐你把她们安排到内院,这事一定是桑嬷嬷背后捣鬼!这个老狐狸,我早就想收拾她了,母亲就是叫她给挑唆坏的!”
蕊心也早看出桑嬷嬷不是善类,偏她言语甘如醴酪,甚得程氏欢心,程氏陪嫁过来的几个人中,就数她最得脸。
云飞思索片刻,道:“原想着过几日再把外书房交给你的,如今来了这两个,我还真不放心,这就把钥匙给你吧。”
说着,拿出两把钥匙,一把外书房的,一把库房的,云飞道:“你没嫁过来之前,一直是半夏替我管着,如今就交给你,库房的东西已经登记造册,册子在书房里,还有外书房的银钱财物往来,也都有财本子,俱搁在书房里呢,不懂的可以问半夏。”
蕊心接过钥匙,有点小鸡冻,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公把工资折和小金库都交给她管了呀!
蕊心不想他再纠结于这些糟心事,就问她:“你不是有好事儿给我说么?到底是什么事儿?”
云飞颜色方霁,笑道:“为夫给你讨了个恩典,御封七品宜人,明日你等着宣了旨,就入宫谢恩去吧!”
诰命夫人啊!蕊心内牛满面,惊喜道:“父亲不是还没上表请封你为世子吗?”杨氏的诰命,是谢墀得了襄阳侯的爵位才封的,清如的诰命,也是谢子昆成为世子之后才得到的。
云飞笑道:“可我是户部官员,又有太子暗中通融,正好林婕妤有了好消息,皇帝高兴,正准备赏封后妃朝臣为未来的小皇子祈福呢!”
原来是这样,沈云飞故意把事说得很轻松,其实蕊心知道他肯定费了不少的功夫,才给她争取到这个头衔,秦氏在长宁侯府苦熬了那么多年,才借着庶子的光,得了个宜人呢,她才嫁过来几天就得到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夫贵妻荣!
蕊心高兴之余奖励二十四孝老公一枚香吻,沈云飞在这方面就是呼应得太热情了,立时压到她身上来,伸手就要解她的盘花扣,蕊心急道:“大白天的,你又做什么?”
沈云飞邪魅道:“白天怎么了?谁订下规矩说只能晚上做?”
蕊心一下子想起方才程氏说的话来,小脸一沉,道:“我劝大爷还是保养着些吧,不然,我都快成红颜祸水了!”
云飞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谁又得罪我的夫人了?”
蕊心杏目一睁,娇声道:“可不敢用‘得罪’二字!总归是我的罪过就是了!”说着,把早上给程氏请安,程氏说的话源源本本说了一遍,不加任何夸张渲染,沈云飞比她了解程氏深千倍万倍,他最知道自己的娘会说出什么话来。
云飞越听,脸色越是沉得滴出水来,坐起来冷笑道:“母亲近来是越发的不知所谓了!你别往心里去,横竖十日才请一次安,平日也碍不着什么!”
蕊心点头道:“咱们在惠风馆关上门朝天过,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多了这两双眼睛耳朵,又是在内院伺候的,大爷这一阵子还是正经点!”一边说,一边朝外头努努嘴。
沈云飞冷哼一声,笑道:“难道还怕那两个奴才了!我要是正经了,母亲她老人家得跑到跑到爪哇国抱孙子去。”说着,温柔地抚着蕊心柔软的小腹,无限想往道,“大嫂都有好消息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儿子?”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着急的!然而云飞一提起许氏,蕊心就想起回门时杨氏说的话,老婆怀孕之时,就是老公找小三之日,她一双秀目盯住云飞,问道:“那要是我有了,不能……不能伺侯你,到时候……”
云飞已经听明白了,却故意要逗她,佯做不懂道:“不能什么呀?”
气得蕊心一咬牙,又要打她,云飞忙不迭得捧起妻子一双柔荑求饶,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誓无异生子,难道你觉得你男人就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你是说不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可没说不纳通房姨娘!”蕊心抠他的逻辑漏洞。
云飞将她圈在怀里,脉脉道:“都一样,我最想要的那个女人已经得到了,旁人再好也是浮云!”
蕊心再次内牛满面,比得了七品诰命还激动,却又觉得有点亏欠了他的,讷讷道:“那、那……可是要怀十个月的,你能耐得住!”
这家伙就是一时不气她就难受,他皓齿如玉,粲然道:“那我就找个青楼春风一度,过后付银子走人两不相欠就成了!”
蕊心杏眼圆睁,沈云飞忙把她搂在怀里,笑道:“逗你的,就爱当真!要是你男人真有那个心思,会说给你听么?”
想想也是,为什么她才嫁了他这样几天,就变笨了,一定是这家伙拿她当猪养的结果。
沈云飞把她的头搂在胸前,吻着她柔软的发丝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自从在浣花庄遇见你的那一天,两三年的日子我都耐得住,怎么才几个月就耐不住了!”
蕊心没说话,云飞放开她时才看见,他的湖蓝色平金软缎袍服的前襟上,湿漉漉的。
寅时一刻,沈云飞就起身准备上朝了,蕊心前一日已将他的官服洗好熨平,银钑花束带束着团领纻丝青袍,更衬得面如冠玉,蕊心流着口水欣赏了半天玉树临风的老公,青鸾已经领着人在花梨木的如意云纹炕桌上摆好了饭。
樱桃欲要盛碗冰糖百合粥给云飞,却被红萼挤到一边。红萼迈着小碎步,端上粥碗来,她胳膊伸得老长,本就稍短的衫袖更短了,几乎露出了小半截白嫩的胳膊,蕊心这才注意到红萼的打扮,浅碧的绉纱夹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夹衫外头却罩了一件藕合色轻罗半臂,这大红大绿的热闹穿在她的身上,使蕊心想起了两个字:俗艳!
云飞却连头都没抬,埋头苦吃起来,吃了两个奶香蟹柳春卷,半笼汤包,大半碗粥,便不吃了,忽然筷子在一碟凉拌芥菜上停下来,问道:“我吩咐过这芥菜里要搁辣油的,怎么味道这样寡淡!”
桑贵家的趋身上前,道:“侯夫人吩咐过,早上吃辣油伤胃,大爷还是……”
一语未了,一只汝窑填白脱胎碗应声而碎,“你胆子越发的大了,爷要吃什么,倒要你说了算!”
说着,一撩袍子走了。
蕊心瞳仁一缩,怒道:“大爷的早饭我叫李嬷嬷吩咐的,你怎么又来插手?”
桑贵家的也心虚,嗫嚅道:“侯夫人不是……不是叫奴婢作管事媳妇的吗?”
“母亲叫你来管事,是伺候大爷事事顺遂的,不是叫你大早晨起来就惹爷生气的,大爷没吃饱就上朝去了,办差能顺当吗?”蕊心怒色不减,心里直赞沈云飞果然沉得住气,他一上桌就看见那盘令他不爽的芥菜了,只是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奴才耽误早饭呢,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才发作出来。
桑贵家的见云飞生了气,心慌不已,跪在地上只是赔罪,蕊心按一按鬓边的红宝珠花,肃然道:“罢了,今儿是皇帝降旨敕封的好日子,也不便罚你,可是大爷既不喜欢你来吩咐饭菜,我也不能违拗他的意思,往后三餐膳食就交给李嬷嬷,你别再管了!”
桑贵家的暗叫肉疼,谁都知道权贵人家,最肥的差事就是厨房的采买,惠风馆有小厨房,沈云飞俸禄优渥,这里的一日三餐比侯府大厨房还精致,正是可以大捞一把的地方,她却才伺候了一顿饭就断了财路,但是大爷发火了,她更不敢驳蕊心的话,幸而大奶奶仍旧叫她在内院伺候,以后总还是有机会补救的。
桑贵家的得了老大的没脸,也不好再杵在屋里了,退到了外院去,红萼怕遭了池鱼之殃,也退了下去。
蕊心缓缓地微笑,吩咐小丫头们再备一副碗箸,伺候她吃饭,青鸾走过来,笑道:“寿昌郡主昨儿就命人将那张紫檀寿字嵌大理石方案摆出来了,准备迎接宫中贵人呢!”
宫里有内官来传旨,蕊心当然不能再睡回笼觉,她吃过早饭,又拿玄色丝线掺金丝打了半条象眼块的珠络,就穿上一件蜜合色琵琶襟青枝绿叶的衫裙,梳了一只最简单的圆髻,只簪一支镶珠银簪,就去寿春堂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