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安宁公主的哭声把阿秦吵醒的,这时候萧念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估计是出宫去了。阿秦还没睡够,就不得不爬起来给安宁公主准备吃的,她就不明白了,这么大一个皇宫,怎么就不肯再请一个乳母,孩子还这么小,吃都吃不好,一点都不见胖。抱怨归抱怨,事情还是要做的,她迅速穿好衣物,往司膳司跑去。
“阿秦,你没跟萧念一起出宫?”高延宗老远就看到阿秦跟追小偷似的跑得飞快。
阿秦停下行礼问安后,说,“没有。奴婢和小姐总得有一个人留下照顾公主呢。”
高延宗点点头,“嗯,也对。”
“五殿下这么早进宫,是有什么事情吗?”阿秦好奇道。
“还不是皇上,要把那两个曹氏夫人宠上天了,打算劳师动众地给她们建一座新的宫殿。齐国初建不过二十余年,整日里打仗,人力物力都不富裕,这个时候,他居然如此不知轻重。”高延宗越说越生气,胡子眉毛抖得跟抽筋了一样。
皇帝的事情,好像还是别过问比较好,阿秦忙说,“既然如此,奴婢就不耽误五殿下的事情了,奴婢先告退。”
“嗯,你去忙吧。我得赶紧到长乐殿找皇上去,等晚了,皇上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高延宗拐了个弯,消失在一座宫墙之后。
穆提婆正斜靠长乐殿门口的柱子上,高纬不睡他不能睡,高纬睡熟了他才能打个盹。高延宗甩开了架势风风火火地过来了,大嗓门喊了一声,穆提婆就吓醒了。
“五殿下,您来找皇上?”穆提婆揉着眼睛,问道。
高延宗说,“嗯,快去通传。”
穆提婆为难地说,“五殿下,您应该知道,这个点儿,皇上还没起呢。”
“废话!就是知道这个点儿他没起,我才来的。”高长恭眼睛一瞪,穆提婆又是一哆嗦。
穆提婆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建议说,“五殿下,现在皇上跟两位夫人还在休息,要不,您过会儿再来?”
见穆提婆是不打算给通报了,高延宗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来人,把我那把大刀拿来,趁着皇上还没起,我练上几把,要是万一手滑了,砍到什么地方、或者砍坏什么人可就……”
“得,五殿下,你稍等,奴才马上去通报。”穆提婆硬着头皮推开了长乐殿的大门。两害相权取其轻,穆提婆跟了高纬这么多年,冒然闯进去顶多被骂几天,要是惹怒了高延宗,他那猛劲儿一上来,说不准就被一刀砍到终身难忘。
长乐殿里传出来高纬慵懒的声音,“谁在外面吵闹?”
穆提婆回道,“回陛下,是安德王。”
“让五哥进来吧。”高纬的声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大殿里珠帘碰撞的声音,看来是起来了。
没等穆提婆出来传话,高延宗已经闯了进去。
高纬正斜披着一身明黄色的亵衣,坐在长乐殿的正殿之上,屋里生着暖炉,他随意拉了一下衣领,宽阔的胸膛毫不吝啬地露出来一片。高纬抬眼看了看高延宗,对于扰他美梦的人,显然没有好脸色,“五哥找朕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高延宗正着急着,一时忘了礼数,直接道,“陛下,你不能盖隆基堂。”
高纬面带不悦,他称呼高延宗一声五哥,那是敬重他,可高延宗不行君臣之礼,那就是以下犯上,罪名可大可小,要怎么定罪怎么处罚,就全看皇帝高不高兴了。
显然高纬现在不高兴。
“这是后宫的事情,就不劳五哥挂心了。”高纬冷冷地回道,话寒得几乎要结出冰来。
高延宗急道,“陛下,隆基堂劳民伤财,此时齐国边事未定,不宜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虚耗太多人力物力!”
高纬毛了,他这个五哥实在是一点都不会看眼色,“此事朕自会酌情处理,还请五哥先回去!”
高延宗那脾气一上来,哪里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他上前一掌拍在案上,另一手扯住高纬的衣领,将高纬扯了个趔趄,“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守住的东西,你一句话就给败光了,这个皇帝你若是做不了,就赶紧给我滚下来!”
穆提婆见要坏事,连忙上前拉架,可他不会功夫,又没多少力气,被高延宗一把推开老远,扑到了地上。穆提婆爬起来冲出了大殿,扯着嗓子喊,“快来人,救驾!”
听到这句话,高延宗心里一激灵,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刚刚他不但骂了皇帝,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高纬要真是计较起来,就算是扣一个逼宫的罪名也不为过。高延宗脸色变了变,立即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不作任何挣扎,任由冲进来的侍卫将他押了起来。
高纬将亵衣的衣领拉回肩上,系上了系带,他压着一股火没有发作。高延宗是高长恭的亲弟弟,两个人现在是齐国的主力战将,要是杀了高延宗,高长恭一怒之下,以此为名反了怎么办。当下,高纬阴沉着脸对侍卫道,“将安德王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高延宗愣愣的被几个侍卫押了出去,关进了牢里。高长恭一直待他极好,他想趁着高长恭不在,替高长恭分分忧。本打算去劝人的,结果倒把自己整进来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不怕自己被罚、被打、甚至被砍头,就怕会祸连高长恭,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皇宫外的某条小路上,一匹白马驮着两个人缓缓地走着,一个白衣似雪,一个蓝衣如水。马蹄叩在结冰的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虽然单调,却让人感觉到由内而外的踏实。
路两旁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曾经来过一般,萧念看了一会儿,问道,“四殿下,这是要带奴婢去哪里?”
“回兰陵王府。”高长恭平静地回答。
难怪看着这么眼熟,不过,去王府放风筝,会不会有点活动不开?萧念憋了一路还是没问,该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
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管家早早就把大门打开了,等着高长恭进门。
院子里停了几辆马车,上面装了好几个箱子和鼓鼓囊囊的口袋,虽不知是装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可能是风筝。管家只留下了一辆,带着几个奴仆将其余的马车一起赶着走了。
萧念茫然地盯着眼前忙碌的人群,还没搞清楚这是唱的哪一出。
高长恭看着院子里的东西,对萧念歉意道,“计划不如变化快,本王可能不能陪你了。”
“四殿下如果有事就先忙吧。有什么奴婢能做的,尽管吩咐,奴婢愿意帮忙。”萧念说。
高长恭道,“好,那你跟本王去一个地方。”
随后,他将萧念拉上马车,跑到了一处偏僻的镇子里才停下。路旁的一家店铺里面出来了几个伙计,将马车上的东西搬到了店中,高长恭让萧念坐在柜台前,帮忙做记录。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长衫的人走了过来,衣服虽然破旧了些,但洗的十分干净。他走到店里来,向店铺掌柜问好,从高长恭手里接过十斗米和十两银子,然后在萧念记录的账册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萧念心里疑惑,难不成高长恭在外面还做高利贷的买卖?
接着,来的人越来越多,萧念几乎要忙不过来,虽然存了疑惑却没时间问,直到傍晚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得了空。
收拾好东西以后,她跟高长恭回到了马车上,开始往回赶路,萧念忍不住问道,“四殿下,今天您和奴婢是在做什么?”
“前些日子南方水灾,不少灾民涌进邺城,无米无粮,本王与你在做的,就是为灾民发救济粮。”高长恭回答。
萧念更迷糊了,管家所带走的那些马车上的东西,看上去似乎一样,于是她接着问,“管家他们,也是做一样的事情吗?”
高长恭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管家去哪里发放啊?”萧念好奇心太重,总想多问几句。
高长恭回答,“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分开对不对?”高长恭淡淡笑道,“灾民里面有不少读书人,你应该知道,读书人都十分清高,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要他们接受接济,他们宁愿饿死。”
原来高长恭的心思这般细腻,里子面子都给他们想到了。萧念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所以四殿下就让奴婢记录下来,有了这个账目,尽管他们有很大可能还不上,但会让他们领钱粮的时候觉得心安一些。”
“是这样。”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轻念了一声她的名字,萧念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能不能猜出本王带你来这里的目的?”
萧念想了想回答说,“是让奴婢更多地了解四殿下?”
“本王带你来这里,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心善、亦或有多为国为民,而是想告诉你,本王的俸禄和封赏几乎都放了出去,连身边的管家和奴仆都是没有工钱自愿来襄助本王的。所以,本王无法像其他王爷对王妃一样给你锦衣玉食,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与本王在一起吗?”高长恭的眼睛里面闪着光,满满的都是希冀。
萧念将高长恭的手翻了过来,指腹划过虎口的老茧,在掌中缓缓地划下了一个字。
看着那个“不”字,高长恭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情绪有些低落。
萧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划出了一个字:“悔”。她说,“奴婢不怕吃苦。”
高长恭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伸出手臂将萧念揽入怀中,道,“本王不会让你吃苦。”
依偎在他宽阔的臂膀上,从肩头一直暖到心里。许久,萧念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问,“既然四殿下从很早的时候就认识奴婢了,为何还多次询问奴婢的姓名呢?”
高长恭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他腼腆地一笑,“其实从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猜想到可能你就是本王要找的人。至于后来询问你的名字,是因为本王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打招呼。”
最近十多年,高长恭都在战场上,偶尔回到邺城也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难怪会不知道如何交流。
萧念噗嗤一声笑了,悄悄将高长恭的手臂挽紧了一些。
高长恭抚着她的青丝,柔声道,“以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喊本王的名字吧,也不要自称奴婢了。”
“长……恭……”萧念第一次这么称呼高长恭,心里竟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不仅仅是新鲜,好像还有点甜甜的味道。
“等回到宫里,本王就去找皇上,让他把你赐给本王。”高长恭道。
如果是往日,萧念一定会对赐这个字眼耿耿于怀,人不是东西怎么能赐来赐去呢。但若对方是高长恭,她不但不介意,反而希望自己能是一样物件,那样,就算是上战场打仗,也可以随时都跟在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