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萧念不想理她,可阿秦一直不停的问,终于人受不了,她说,“我当然是回答说,我要考虑一下了。”
“就这样?”阿秦不敢相信地问。
“就这样!”萧念十分肯定地回答。
回到自己房间,萧念将从袖中取出那瓶祛疤痕的药膏看了看,拉开梳妆台上的一个小柜子放了进去。
“小姐,这么好的东西,你是要藏起来发霉吗?”阿秦问。
萧念低头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用。”
阿秦急了,“干嘛不用,都拿回来了,不用太可惜了。”
萧念趴在梳妆台的桌面上,用手拂过铜镜中的自己,指尖触摸到冰凉的温度,一直渗透到心底,最后化作几分失落从眼神中透出来,“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他不是那个‘悦己者’,我即便没有了这条丑陋的伤疤又能如何。”
“你明明能更好看一点,干嘛还要……”阿秦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是在嫌小姐丑啊,忙住了嘴。
萧念忽的抬起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安宁公主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阿秦自责地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穆皇后说可以帮我看着,这么久不知道怎么样了,我马上去看看,小姐你自己待一会儿啊。”随即一溜烟跑了出去。
萧念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旧衣服,那是在这山的时候,高长恭将他母亲的衣服暂时借给她穿的,她将那衣服捧在眼前,心里却五味杂陈。
像高长恭那样一个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英雄,不论是哪个女子见了都会心生爱慕,萧念是个普通女子,不是圣人,自然不能免俗。可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在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阿念之前,她实在不敢轻易答应什么,万一以后发现自己不是,两个人一定都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还有,陆令萱一直想要她跟高长恭在一起,到底是什么目的还没有弄清,如果真是遂了陆令萱的愿,会不会让高长恭陷入危险中呢。
正琢磨着,就听到房间外面传来安宁公主伊呀呀的声音和阿秦的脚步声,萧念连忙将衣服塞回柜子里,重新趴到梳妆台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将安宁公主放回摇篮里,阿秦轻轻地晃着,这一晃便晃到了夜里。
也不知怎么的,安宁今夜特别不安稳,一直不肯睡觉。萧念撑不住了,不住地打着哈欠,阿秦催着她先去睡,自己守着安宁就好。萧念起初还嘴硬,到后来终于彻底被困意打败,麻利利地爬进被窝里,没过多久,床那边就传来了萧念均匀的呼吸声。
“小姐,小姐?”阿秦小声地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看来萧念是真的睡熟了。阿秦蹑手蹑脚地来到梳妆台前,拉开了抽屉,将里面放着的瓷瓶拿了出来,她得意地自言自语道,“嘿,你不用,我帮你用。”
这药膏每天抹一回就可以了吧,应该没错。阿秦这么想着,然后打开瓶塞,倒了少许药膏在指腹上,轻轻涂抹在在萧念额头的伤疤处。
萧念正睡得熟,全然不知道阿秦正在干这事,她只觉得额头凉凉的一阵,还以为是天气冷了的缘故,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各个宫里的宫女们就已经起床打水,替主子准备洗漱用的东西了。现在阿怀主要负责照顾穆黄花的衣食起居,这些事情自然是必须由她亲力亲为的。这天刚刚提了水桶出门,还未走到水井边,就听到几个宫女的尖叫声,紧接着,几个木桶滚了过来,宫女们四散着跑去。
拦下一个宫女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人打水的时候,从井里捞上来一根腐烂的手指,当时那人就吓昏过去了。听完宫女所说的话,阿怀也害怕了,宁愿多跑些路程,也不敢再靠近这口水井半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事没多久就传到了高纬耳朵里。几个太监接了高纬的旨意,一起合伙打捞了一下,从水井里捞出一具腐烂的不成样子的女尸。看衣服的材质是艳色的薄纱,似乎像极了毛玉在太子高恒生日宴上所穿的衣服。高纬知晓此事后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从那天开始,就再没见过毛玉,看来是当天就投井了。冬天里净水温度比较高,在里面泡了几天几夜,就腐烂成了这样。
前几日从这里打过水的主子和奴婢,一想起曾经用过这井水洗脸,甚至还喝了下去,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了个海枯石烂。
穆提婆问高纬,是否要彻查此事。高纬摆了摆手说,女人不过是个玩物,死了就死了,派几个太监随便找个地方葬了毛玉便可,顺道再将那口井填了。
萧念和阿秦是从阿怀口中听到的这件事,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虽说跟毛玉没接触多久,但是从她当时受宠的情形来看,原以为她会继续向上爬,一直到坐到淑妃的位置,而今居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萧念的心里突然间就浮出了一个名字,难道又是陆令萱所为?
高纬的态度更是让人咋舌,在这之后,再没提毛玉的事情,简直比别人死了老婆还平静,但是想想太后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高纬继承了亲娘的这一特性也不算意外。
陆令萱来到清欢殿的时候,看上去十分高兴,最大的对头太后已经被幽禁,除了高纬以外,整个后宫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了。她的下一步开始着眼于整个齐国,或许她的权利还能更上一层。
将阿秦打发出去以后,陆令萱只留下了萧念一个人在房间里。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置,陆令萱道,“萧念,坐。”
萧念站在原地,不肯坐下,“奴婢只是个宫女,怎敢与侍中大人同席而坐。”
“你怎么还自称宫女呢,不是早就升到凤仪女官了吗。坐吧,陪本官下一盘围棋。”陆令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棋盘,平放到了桌子上,上面九个星位十分显眼。陆令萱打开了云子棋罐,问,“选什么颜色的棋子?”
萧念看了看,主动拿过了一罐白子。
陆令萱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白子看着洁净,却不易持久。”
萧念没听明白陆令萱的意思,不敢随意接话,于是错开话题,“大人请落子。”
陆令萱从棋罐里抓了一颗黑子,随手放在了天元星位上。
连不会下棋的人都知道,像陆令萱这么下棋的人只有两种,要么不会下棋,要么就一定是个高手。看着陆令萱高深莫测的样子,应该是后者吧。萧念静了静心,强打起精神,专心应对。
反倒是陆令萱一直不怎么在意,从棋罐里抓了棋子,在棋盘上随意找了个空地便落了下去。
为什么看不出陆令萱的棋路?萧念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她顾不上拭去,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的每一次落子,绞尽脑汁地想对策。终于在萧念落下最后一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陆令萱被围起的棋子捡了出来,此局胜负已分。萧念紧张地说道,“侍中大人承让了。”
陆令萱看着棋盘上剩余的寥寥数子,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局棋是你赢了?”
萧念重新审视了一下残局,好像黑子已经惨败,应该没有回天之术了,可陆令萱这话里分明是还有力挽狂澜之道。
陆令萱鄙夷地看了一眼棋盘,懒洋洋地将上面所有的白色棋子一一捡了出来,直到白子一子不剩。
“侍中大人,您这是?”萧念心里疑惑,陆令萱根本没有落子,怎么就这么做,完全不符合下棋的规则。
“本官不会下围棋。”陆令萱见萧念愣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可本官这么走棋,你却不敢反对,只能任由本官拿走你所有的棋子。”
萧念被陆令萱搞糊涂了,完全不懂她想要说什么,一脸茫然地望着陆令萱。
陆令萱悠然道,“世事皆有规则,如果足够强大可以破除这个规则,那么那些条条框框就不再是束缚。这个皇宫也是一盘棋,你不管会不会下棋都要下,如果你觉得作为棋子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很悲哀,那你就做一个执棋的人,如果不能,就要安安分分做好一颗棋子,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奴婢谢侍中大人教诲。”萧念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不懂陆令萱这拐弯抹角的是要做什么。
陆令萱话锋一转,回到现实中来,她说道,“本官猜想,你一定会怀疑毛玉之死是本官所为吧。”
萧念忙回答,“奴婢不敢。”
陆令萱没接萧念的话茬,自顾着说道,“皇上坐拥天下,后宫数千佳丽,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只有一种,青楼中人。他会图一时新鲜对毛玉宠爱有加,时间长了一定会厌烦,从毛玉死后皇上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本官费尽心机,安排毛玉成为太后的心腹,并成为皇上的女人,打算趁着还未失宠替她安排一个好前程。本官原以为她会更好的为本官办事,可她不知好歹,刚刚得势就想甩掉本官的控制,让本官不得不重新安排计划,如此,就怨不得本官弃掉她这枚棋子了。”
连毛玉都是陆令萱的人,这皇宫里还有谁不在陆令萱的监视之下?萧念越听越是心凉,对皇宫的抗拒感更加强烈了。
“本官听说兰陵王想要娶你,本官还知道你不肯嫁,怕顺了本官的意会害了她。”陆令萱跟萧念根本无需遮掩,直截了当说道,“本官劝你一句,还是嫁了吧。兰陵王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无心提防内贼,本官若出手,他无丝毫胜算。不过,如果你能劝说他不与本官为敌,那本官就无需对付他,这样对他、对本官、乃至对齐国都是大大有利。”
真是可笑,当初为了高长恭好,萧念不肯答应出嫁,现在同样是为了高长恭好,却又要嫁给他。真是可笑,在高长恭表明心意之后,第一个劝她出嫁的人不是阿秦、不是高延宗、甚至不是所有关心她的任何人,而是陆令萱——这个时时刻刻都在算计她、拿她做棋子任意摆布的人。真是可笑,她是如此厌恶陆令萱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是对的,有了毛玉的前车之鉴,她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不得不服从这样的安排。
萧念暗自苦笑了一声,说,“我嫁。”
“你是个聪明人,没有辜负本官的一片苦心。”陆令萱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忙吧。”
萧念告退。
陆令萱冷冷地一笑,走出了清欢殿。接下来,高长恭就该忙自己的婚事了,相信几个月内是没有空做别的事情,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陆令萱筹备计划,彻底将他除掉了。
迎面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人,停在陆令萱面前喘着粗气。
“怎么说你也是皇上身边的人,遇到事情一定要镇定。”陆令萱训斥道。
穆提婆随手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扶正了头顶上的帽子,长呼了几口气,才说,“娘,不是儿子不镇定,是事情太急了。”
陆令萱问,“什么事?”
“皇上这几天闷得慌,传了曹僧奴去长乐殿弹琵琶解闷,可今儿个他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看皇上的眼神,是对那俩姑娘有意思。”穆提婆捡了重要的,几句话就将事情经过说完了。
陆令萱没等他说完,已然提了步子往长乐殿方向去了,她边走边道,“待娘过去看看,搞清楚事情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