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
柴遇的发问可谓平地惊雷,也许对燕青而言,造反的念头不是没有,只是一直被宋江等人招安的念头蒙蔽,尽管身在梁山,却没有真正想过真要造反的念头,但对许贯忠这样一个受过儒家正统教育的人来说,这句话已经在他脑海中激起了一朵不小的浪花。
“不知柴小弟说的这条路是?”尽管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柴遇的想法,但许贯忠还是打算问实了。
柴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许兄可知道江南方腊?”
“不知,此人与柴小弟说的第三条路又有何干?”许贯忠当然不会被柴遇牵着鼻子走,马上又把问题转回到刚刚那个问题。同时,燕青也表示不清楚方腊是何人。
方腊尽管是摩尼教的首领,但摩尼教行为一向低调,所以许贯忠和燕青不知道此人也属正常。而且,当时在梁山,柴遇审问方腊属下吕师囊派来的奸细后,只是少数头领知道了这个事,燕青却不在此列。
柴遇仍旧不管刚刚这个问题,而是径直又问道:“那许兄和燕大哥对于南方的摩尼教又知道多少?”
许贯忠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猜到了一些东西:“摩尼教,又称菜教、光明教,信奉弥勒佛。你是说这方腊是摩尼教的人?”燕青也是伶俐之人,立马也和许贯忠想到一块去了。
“不错!方腊是南方摩尼教的教首,据可靠消息,方腊将于下个月在两浙路起事。”柴遇言之凿凿,许贯忠和燕青不由得面面相觑,极力消化刚刚柴遇给出的重要信息。
既然柴遇说了是据可靠消息,许贯忠自然不会去问柴遇是如何得知这样惊人的消息,而且今日便是九月二十三了,十月马上就要到了,消息可不可靠,马上就能知晓,柴遇和燕青又同在梁山共事,没必要在自己这个陌生人面前信口雌黄。
“岂不是不到十天了,即便现在去通知朝廷也来不及了……”许贯忠失神落魄地嘀咕着。
“岂止是来不及,朝廷在南方本就没什么军队,如果柴遇所料不错,猝不及防之下,方腊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攻陷两浙路的大半城池。”
许贯忠毕竟见识不凡,马上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接着柴遇的话头道:“历来第一个扯起反旗的,都不会成功,陈胜如此、赤眉如此、黄巾如此、瓦岗也是如此,我想方腊也很难打破这个宿命。”
燕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许贯忠接着说道:“因此,方腊也许会在一开始势如破竹,但一旦等大宋朝廷反应过来,派出禁军甚至是西军南下,方腊的势力恐怕会很快被消灭。所以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柴遇摇摇头,显然对此不敢苟同:“那是因为方腊在南方造反,没有人在北方呼应,一旦北方有一股势力在方腊之后不久也扯起反旗,那南北呼应之势一成,朝廷将顾此失彼,应对失措,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许贯忠此时对此事已经了然于胸,他也摇摇头道:“宋江是不会响应方腊的,宋江郓城小吏出身,平身最想做的就是忠君报国,他最想的还是招安。”
燕青也出来附和:“不错!公明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造反的。”
尽管对于宋江的态度很清楚,但听到许贯忠和燕青都这么肯定地说出来,柴遇还是微微有些失望:“即便我梁山没有响应南方方腊,但河北多少英雄,不会没有人站出来的。时势造英雄,这个天下不会永远姓赵。”
这句话,柴遇却是对自己说的,既然上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他总想做点什么,尽管这个目标目前看起来很遥远,但是他始终记得一句话:行之,则难者亦易矣;不行,则易者亦难矣。
历史上,河北高托山起义,京东路青州张先、张万仙起义,济南孙列铧子山起义,北京大名府杨江杨天王起义,自方腊造反以来,北边的反旗层出不穷,只是没有一支能造出南方方腊那样浩荡的声势罢了。
这一路走来,柴遇奇遇连连,不仅收了孙列、高盛、杨再兴这样的猛将,还结识了杨江、张先这样以后会扯起反旗的大豪,不知道对于未来北方的造反事业会有多大的影响。
柴遇自嘲了一会,抬起后,看到许贯忠一张脸突然变得异常奇怪,问道:“许兄,你这是怎么了?”
燕青也觉得此时许贯忠的神色不对:“许兄,你不舒服么?”
结果,许贯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天意,天意啊!”
“什么天意?”柴遇与燕青都是一脸茫然,这许贯忠到底想到了什么?
许贯忠平静一会,缓缓解说道:“本来,若是宋头领接到方腊造反的消息后,一定会谨守山寨,以防朝廷误会梁山也要造反。但这次你们误打误撞,卢员外和小乙哥深陷大名府,听说柴小弟在营救两位头领之前,已派了人去梁山报信。以宋头领呼保义的名头,两位天罡好汉深陷大名府,宋头领定会率兵前来攻打大名府。”
柴遇一拍脑额,恍然大悟道:“而此时正值南方方腊造反,一旦宋头领领兵攻打大名,一南一北两封信件必然会直达天听。也许,在宋头领看来,他只是为了救出兄弟,但值此敏感时刻,朝廷却未必会这么想,可对?”
许贯忠捻须一笑,嘉许道:“柴小弟闻一知二,果然不凡。”
燕青一听,顿时慌神,匆忙向两人抱拳道:“那我可得马上回去,告知公明哥哥,我等已经被救出,以防误了公明哥哥的招安大计。”
“其实小乙你去与不去都改变不了太多。”许贯忠拉住燕青道。
“哦?”这次却是轮到柴遇诧异了,刚刚燕青说要去通知宋江,他心头还是有些不乐意,毕竟如果这次真能调出宋江进攻大名府,那南北呼应之势也许真的就成了。
许贯忠退后两步,坐到石凳上,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道:“其实这也不难猜。一旦听闻卢头领和燕头领身陷大名府,宋江义气为重,必会尽起大军,再次攻打大名府,这点事推断的基础。当然,大军出动后,宋江必然多派哨探,你等逃离大名的消息并不难打听到,你们猜,宋江一旦打听到你们两人已经逃离大名,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着?”
“当然是偃旗息鼓,率军返回了!”燕青一厢情愿地猜道。
结果许贯忠和柴遇同时摇头道:“不会!”
许贯忠和柴遇都是惊诧地看了对方一眼,前者对柴遇的反应是诧异,后者对许贯忠的反应是敬服,各有感慨。
许贯忠见柴遇不说话,便接着说道:“宋江一旦得知你二人无恙,不但不会返回梁山,反而会继续向大名进军,原因主要有两点。”
“请许兄替小乙解惑!”燕青虽然平时也是个伶俐人,但他更多地是一些小聪明,对于形势判断却不如许贯忠多矣。
“大军既然已经出动,如若半路返回,会极大地挫伤士气,以后每次出征,士兵便会存在心存侥幸,甚至遇到一些情况,也极容易会想到退缩,因此宋头领即使接到了你们逃离的消息,也仍旧会继续领军前进,此其一也。”
燕青点点头,表示这也符合常理,便问:“那第二条呢?”
“其实这也不难猜。重阳已过,时值深秋,冬日转眼就到,大军既然都出来了,当然要打打草谷,带点粮食过去过冬,此其二也。”
“其实还有第三点。”柴遇突然抬起头说道。
“哦?愿闻其详!”许贯忠惊讶地看着柴遇,倒了一杯茶递给柴遇。
柴遇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卢头领是我梁山的第二把交易,燕大哥也是位列天罡,若是不趁此机会教训一下大名府,那我梁山以后行走江湖,穿州过府,岂不是人人可欺了?”
三人听了以后相视而笑,燕青却仍是坚持要去给宋江报信,柴遇见他如此坚持,想既然燕青报了信也不能阻止宋江进攻大名府,那阻拦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便也不再坚持了。
燕青将照顾卢俊义的事拜托了柴遇,整理了一下行李,便匆匆离去。
见燕青已走,而许贯忠似也有回转休息之意,柴遇突然道:“许兄以为这南北呼应之势一成,天下大势会如何?”
许贯忠回过头,盯着柴遇许久,突然叹息道:“你觉得会有什么不一样么?如我所料不差,这南北两头闹过以后,原来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怎么,柴小弟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机会么?”
“那大宋内部闹得风起云涌,许兄觉得北边的辽国,西北边的西夏会有什么反应?”
许贯忠嘿嘿一笑:“辽国现在国力远不如前,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不足为虑。至于西夏么……嘿嘿,李元昊死后,继任国主一代不如一代,五路伐夏以后,西夏虽胜,却国力大损,再兴不起什么大风浪。”
“那许兄对于辽国再北边的民族有何了解?”柴遇的发问越来越离谱。
许贯忠摇摇头,显然对此了解不多。
辽国北边还有女真,女真北边还有蒙人。但柴遇也知道目前这个事是很难对许贯忠说清楚的,毕竟马扩主导的宋金“海上之盟”还没有达成呢?宋人对于金人的认识还处于一个很匮乏的阶段,更何况此时尚四分五裂的蒙古人。
柴遇既然无法再继续发问,便也不想再问,他只是诚恳地朝许贯忠深鞠一躬道:“现下有些话柴遇没法说,柴遇只是希望他日若有异族压境,我华夏子民处于风雨飘摇之时,希望许兄能挺身而出,为我华夏子民谋一条出路。告辞!”
许贯忠自然无法理解柴遇此时说的话,他想了一会,也想不通柴遇的话有何深意,便摇摇头,转身回去休息了。
直到若干年后,他再回顾这段对话时,才惊叹于柴遇的远略,自己远远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