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柴遇来到梁山之后,山上除大比斗外,一向无事,但重阳节转日便到,不觉炎威已过,秋风乍起。
马斗第二日,蹴鞠被取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梁山,这让许多技痒的好汉一时间目瞪口呆,但也有人窃喜不已,梁山上并非都是喜欢打打杀杀的好狠斗勇之辈,听闻宋江大哥一直心心念念的“菊花会”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始了最后的准备,让许多爱花的好汉不禁期待起明日的宴会来。
宋人爱花,便是梁山好汉里,就有浪子燕青、一枝花蔡庆等爱花之人,这花不仅是日常之花,也包括花样纹身,就拿燕青来说,他的前胸和双臂就绣着一幅北宋苏东坡的“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即松、竹、梅,各有品格。
此次菊花会,宋江和吴用等人异常重视,除了让宋清、朱富等人大排筵席外,还吩咐了下山的兄弟们,不论远近,都要招回山来赴筵。
柴遇作为新加入的步军将校,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正好朱仝下山,柴遇补了进来,刚好又凑成一百单八将之数。
这一天,筵席上几乎是肉山酒海,忠义堂前堂后插遍了菊花,忠义堂里各头领各依次坐,分头把盏。柴遇厚着脸皮,坐了朱仝的位置,宋江见状也没说什么。
堂前两边摆了两个大锣鼓,专门命人大吹大擂,整个忠义堂里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痛饮。更有那品箫的马麟,唱曲的乐和,弹筝的燕青,舞剑的三娘,令菊花会增色不少。
众人喝着喝着,不觉夕阳西下,宋江也喝得大醉,只不过一张黑脸看不出酒色泛出的红晕,他叫人取来纸笔,乘著酒兴泼墨写下了一首《满江红》。写完后更是让乐和单唱这首词: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教添白发,须边不可无**。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
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柴遇在底下正咬着一只鸡腿,听到这里,他知道重头戏要来了,赶忙三口两口将鸡腿撕扯完,听着好戏开唱。
果然,乐和刚刚唱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的时候,见武松一摔手中酒杯,不满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却冷了弟兄们的心!”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见李逵更甚,他怒目圆瞪,只一脚就将身前桌子踢碎。
宋江见状大怒,大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出去,斩完来报!”
众好汉听说要斩李逵,都跪下求情:“李逵酒后发狂,希望哥哥宽恕。”
宋江也不是真要斩了李逵,这时他已经从震怒中回过味来,答道:“众位贤弟快快请起,暂且把这黑厮看管起来。”
众好汉有与李逵关系不错的,听到不用斩首俱都大喜。有几个执刑的小校,去前面拉李逵,谁知李逵力气大,只一把就挣脱了,道:“不用拉我,哥哥杀了俺也不怕,剐了俺也不恨,除了他,俺李逵就连老天也不怕。”说完,就由小校陪着去监房里睡觉了。
柴遇这时抬头和朱武目光交流了一会,只见朱武摇摇头,示意莫要多事。
宋江听他这么说,心中满意,酒却因此醒了大半,他忽然做发悲状。
众多兄弟忙问兄长为何发悲,吴用更劝说道:“兄长安排了这个菊花会,供众位兄弟饮酒作乐。李逵一向鲁莽,今天不过喝多了酒一时冲撞哥哥,哥哥何必挂怀?还是陪众位兄弟多喝几杯,尽此一乐。”
宋江怕刚刚这事让兄弟们误会,又道:“那个时候,我在江州也是喝醉了酒,误写反诗,要不是李逵,宋江也见不到兄弟们。今天又写了这首《满江红》,却险些坏了他的性命。幸亏众兄弟极力劝戒。他和我身上情分最重,因此我潸然泪下。”
他说完,又对着武松说:“兄弟,你也是个晓事的人,我主张招安,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
鲁智深便高声道:“如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比俺的僧袍还脏,怎么洗也干净不了。招安没什么前途,要不明日大家一个个下山,各寻去处吧。”
宋江怕众兄弟散了心,赶忙道:“各位兄弟,且听为兄的话,当今皇上至圣至明,只时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定有云开见日之时,如今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一旦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因此为兄只愿早早招安,别无他意。”
见宋江话头一落,柴遇知道此时不说,今日这宴会就要不欢而散了,他整了整衣冠,起身朝上首宋江作揖道:“公明哥哥,小弟不才,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宋江本拟此事就此揭过,下回再与众头领细说招安这事,才要散场,却听堂下有人说话,他斜眼瞄去,见此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特别是两膀子腱子肉格外醒目,醉酒中一下想不起来众兄弟中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吴用见他记不起,忙过去提醒下,宋江才记起这人是柴进的弟弟,前些日子刚闯过了小三关,授了步军将校,委以和史进一同镇守东山一关,日前又献计梁山比斗之事,解了山寨的钱粮危机。方才柴遇坐了朱仝的位置,自己还看了他一眼。
宋江既惊讶于柴进之弟柴遇最近半年来的一番变化,也有些感叹朱仝的不辞而别。这也不能怪他,梁山家大业大,他这几个月来日日与吴用商量招安之道,未留意这山上的变化,倒是让他觉得柴遇是个异数。
“这不是柴小官人么?你有何事?”宋江道。
柴进本被李逵的事弄得心烦意乱,突然发现自家弟弟又不知要干什么,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可别惹怒了公明哥哥,不然面子上须不好看。
柴遇心中早已有腹稿,此时不过侃侃而谈而已,他不顾哥哥的不满和朱武劝其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一步道:“招安与否,事关梁山数万名弟兄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小弟不才,虽未列入梁山一百单八位头领之列,但身为梁山的一份子,也愿为我梁山和公明哥哥献计献策,排忧解难。”
宋江原知柴遇不过是一浪荡子,未想到口才如此之好,莫非是他哥哥授意?他不由把目光转向柴进。柴进岂会不知宋江的心思,这一看之下就知道坏了,被猜疑了,忙起身斥责柴遇道:“这里诸位哥哥都不曾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宋江饶有兴趣地看着哥俩,认为他们在演双簧,他的酒又醒了一分,摆了摆手道:“有志不在年高,小官人既有心为我梁山出谋划策,宋某自是十分欢迎。列位兄弟,且听柴小官人有何高见。”
宋江几乎是抱着一种戏虐的心情看待柴遇的,忠义堂里除了李逵被押到了监房,几乎所有认识柴遇的好汉都将目光投过来,有戏虐的,有同情的,有困惑的,也有不屑的……不一而足。
朱武更是心急如焚,这小官人好不晓事,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年轻人还是太急。
柴遇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大步走到大堂中央,朝上首宋公明深一鞠躬,又朝着四座的诸位哥哥摆了摆手:“公明哥哥,诸位哥哥在上,小弟以为,无论是招安、造反还是维持现状,都是我梁山的一条路子,只要符合我梁山的根本利益,没必要一概抹杀。诸位哥哥若认为小弟说的有道理,小弟就继续说下去,若认为小弟这是在放屁,那就当小弟喝醉酒说了胡话。”
在坐的众好汉,其实来源颇为复杂,有林冲、刘唐、三阮这样的梁山元老系列,有宋江、雷横、花荣、杨雄、戴宗这样的官吏系列,也有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张清这样的降将系列。
更有来自二龙山、桃花水、九华山、清风山、对影山、枯树山、芒砀山、白虎山、饮马川这样的纯粹落草为寇的,更有像揭阳镇群雄、李应、扈三娘这样半豪族半强盗的豪强系列,也有像杨林、萧让、安道全、黄埔端、金大坚、乐和这样的纯技术性人才。
对于纯技术性人才而言,他们基本没有太多发言权,而且不管是落草和朝廷,都需要用到他们,他们也不在乎什么造反和招安,从名声上说,显然招安更符合他们的预期。而降将系列,均怕辱没祖宗的名声,对招安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
而对纯粹落草系列的各大好汉来说,除了杨志等个别人物还对朝廷抱有幻想,如武松、鲁智深、朱武之类均对朝廷失望透顶,这类人是不希望招安的。但是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抱着维持现状的态度,并没有像朱武这样强烈要造反的人物。
另外赞成造反的还有梁山上的元老系列,这些人是铁杆的造反派。
出身官吏系统的这帮人即便是维宋江马首是瞻的,这些人均没有放弃报效国家的念头,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占据了梁山决策层的绝大部分席位。
而像揭阳镇群雄、扑天雕李应、一丈青扈三娘、卢俊义这类人物,则是刚好分成了两个阵营,有倾向招安的,也有倾向维持现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