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阿善自是陪着牧碧微回到内室,伺候着牧碧微宽衣解髻,阿善打量了眼四周道:“其实这院子里的陈设倒还不错。”
“如今我到底是新宠。”牧碧微不以为然道,“进宫那日,何容华将陛下叫到了绮兰殿,我是在绮兰殿上见驾的,那儿的富丽堂皇比这座小院不知道胜过多少,那还只是平乐宫一个偏殿呢,前两日陪着陛下到平乐宫正殿姜顺华那里去了一场晚膳,金碧辉煌这个词儿合该用在了这宫里头。”
阿善叹了口气:“当真是成也左右丞相,败也左右丞相。”她方才听牧碧微说了进宫来的大致经过,也猜出了姬深是个兴致上来了什么都能许出去的主儿,按着牧碧微如今的宠爱来看,若非左右丞相搅了局,以牧碧微的出身并帝宠,如今进宫才几日,妃位不敢说,一个正式的嫔位如御女那是怎么也跑不了的,也不必拘束在这样的小院子里……牧碧微先前与顾长福说的客气,实际上牧府里的丹园比风荷院只有大没有小的。
“我倒不恨蒋相与计相。”牧碧微摘了耳畔一对明月珠,淡然道,“若非他们一心为政,当初也不会顶回了陛下答允何容华的承诺,到那时候咱们家有十个倾国绝色也无用!只是我一向养在了后院,固然看过些书,到底眼界狭窄,又因守孝这两年都没怎么出去走动,不知朝中之事,但徐氏的堂伯父乃是礼部尚书徐鼐,徐家人丁兴旺,能够上朝的人还是很有几个的,与徐氏关系也不算远,哪里就一定要我进宫了?她是看我在家里碍眼,如今我这么一进宫,连嫁妆都省了,便是我恨她入骨,这件事上头也不能不赞她一声好手段!”
阿善点头道:“是咱们疏忽了。”
“往常听说牧家人丁单薄,我有时候还会想,如今牧家只得父亲这么一支,因徐氏是续弦的缘故还要这样的磕磕绊绊,若是多几房人那日子可怎么过?”牧碧微把明月珠放进妆盒里,叹道,“但进了宫才醒悟过来,若是牧家多几房人,咱们又怎能被瞒得这样滴水不漏?实在是没地方去打探……祖母与沈家早已不甚往来,再说我身上还带着外祖父的孝,除了闵家也没旁的人家可以去,可闵家舅舅与舅母固然都是心慈的,但皆是才干平平,得了外祖父的筹划领些闲职俸禄度日,朝政却是半点不上心的。”
阿善是闵氏的陪嫁,论起来也算闵家的人,对闵家的情况当然很清楚,牧碧微说闵如盖膝下四子才干平平实在是往好里去说了,实际上闵家如今的四房当家人都是不堪大用,否则雪蓝关破是何等大事,而姬深与左右丞相的争执便是不能上朝,总也能够从闵如盖的故交旧友那里探听一二,闵家四个舅父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说牧碧微进宫当真是命数使然了。
“昨晚奴婢伺候了老太君一晚。”阿善说道。
牧碧微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想到聂元生的暗示,心头微微一跳:“祖母都叮嘱了你些什么?”
“女郎进宫这些日子可见过宫里的太妃?”阿善问道。
“温太妃我昨儿才见过的,说起来她还帮了我一把,因高太后对我不喜,任我跪在了地上不理会,还是温太妃拿话转到了父亲身上,引得高太后想到了父亲当初才进宫的光景,脸色才缓和了下来。”牧碧微蹙了眉问道,“另一位薄太妃据说住的鸿寿宫距离冀阙极远,她膝下还没下降的同昌公主,今儿早上我倒是看到了,我听宫人私底下议论,说高太后不大喜欢薄太妃的,如今我在宫里得罪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却也不想太惹太后不喜欢,到底这会喝的避子汤都是她那里赐下来的。”
阿善叹了口气:“太后究竟是太后,她不喜欢女郎,到底还是要徐徐图之,不过这事以后再说了罢……女郎方才说,进宫那日见到了聂元生也见到了高阳王,聂元生或许是凑巧,奴婢想着高阳王那日怕是故意去寻陛下的呢!”
牧碧微奇道:“这话是怎么说?”
“老太君说女郎在宫里,怕是温太妃要看顾些的。”阿善道,“高阳王乃是温太妃之子,而女郎进宫之事是事先就传出去的,若不然左右丞相何以赶到阻止,迫得陛下只能给予女郎青衣之位?”
牧碧微蹙起眉,回忆当日绮兰殿前一幕,那时候高阳王分明是一副并不知道自己进宫的模样,莫非是为了掩饰他特意赶去为自己解围的真正目的吗?毕竟聂元生实在是个难对付的……她不觉问道:“却不知道这位太妃与牧家有什么渊源?”
阿善目中流露出奇异之色,道:“老太君说,温太妃出身尊贵非凡。”
见牧碧微茫然,阿善哂道,“若非前魏神武帝英年早逝,这位如今绝对不会是太妃,而该称一声公主殿下了!”
“温太妃是魏神武帝之女?”牧碧微大吃一惊,“真的?”
前魏神武帝是个英主,却也抵不住天命,他死得极早,遗下一双子女都十分年幼,其中幼子就在牧家军赶到邺都的前一晚暴毙,由此引发了前魏皇室内乱,才有曾盛极有一时的大魏分崩离析、丞相姬敬与如今的南齐开国之君左丘野的趁乱而起。
至于魏神武帝唯一的小公主,战乱之中却是无人提及,照沈太君告诉阿善的,魏神巫帝在世上最后的一点骨血竟是被姬敬保存了下来么?
“老太君说当初牧家军差了一晚,没能保住太子殿下,因而十分惶恐愧疚,只是太子殿下一死,魏神武帝再无其他子嗣,诸王都是神武帝的兄弟叔侄,当时邺都十分混乱,牧家也不知道谁是凶手,只想着已经负了神武帝的托付,剩下的小公主虽然是女子,但在深宫之中却也不放心,因此先祖牧讳寻借口染了时疫滞留邺都,以重金贿赂了其时的丞相、便是本朝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设法让小公主以出痘为名避到了邺都之外的皇庄上,而先祖牧讳驰回援西北前其实暗留了一支兵马在皇庄左近保护公主。”阿善叹息道,“本来牧家先祖想的只是皇室当时太乱,担心公主在宫中不安全,打算皇室最终决定了继位之人,再将公主以已经康复为借口送回去,毕竟只是一位公主,想来帝位有了结果,宫中也不会为难她。却不想这么一番筹划反倒也为牧家留了一脉下来……”
牧碧微皱眉道:“怎的前魏公主竟成了温太妃?”
“这倒也不奇怪。”阿善道,“魏神武帝的几个兄弟争位争得太过,以至于后来兵戈相见,天下遂乱……那时候牧家先祖已经殉了扼云、苍莽二关,牧家就剩了先祖牧讳寻并原本留下保护公主的两千暗兵,便是有心结束诸王争位也已无力,先祖牧讳寻体弱,而公主年幼,因此一次染病中,将公主托付给了高祖皇帝,后来高祖皇帝起兵讨伐率先搅乱天下的前魏叛王……本朝建立后,高祖皇帝册封诸子,先帝睿宗时封河间王,公主便已经是侧妃了。”
“原来温太妃与牧家还有这么一段。”牧碧微听罢,叹道,“无怪她那日在殿里会为我说话,又主动提到了牧齐……想来,这件事情高太后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态度缓和不仅仅是念着父亲尝为先帝伴读,也是因为温太妃的面子呢!”
温太妃与高太后关系交好,而连沈太君都知道的往事,高太后又怎么会不清楚?温太妃替牧碧微解围,不说旁的,单提了牧齐,等于是提醒高太后她曾受牧家之恩,想为牧碧微求情了。
这么说来,那日在绮兰殿外遇见高阳王,还真未必是巧合,恐怕也是温太妃知道何容华会为难自己,但她身为庶母,没有亲自赶到平乐宫去的道理,又惦记着牧家当年护持她的恩情,这才遣了尚未束发、又与姬深还算亲厚的高阳王前去。
牧碧微心绪有些复杂:“我本以为温太妃当日帮我,是因为见陛下正宠着我,她不是陛下生母,也非嫡母,自然没有逆着高太后或者陛下意思的底气,却不想她却是一片好意。”
阿善提醒道:“虽然照老太君的话来说,牧家对温太妃很有些恩情的,从女郎说的温太妃的为人来看,也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然而她到底只是太妃,先不说上头有太后压着,今上也不是她所出,在这宫里头能够照拂女郎的也是有限,再者,温太妃乃前魏公主,这件事情,虽然因着时间迁移,知道的人不多,而且本朝到陛下这里已经有了三朝,但究竟身份上有些尴尬,女郎请想一想,睿宗皇帝后宫之人固然不及今上多,但也很有几位贵人的,可睿宗皇帝的子嗣却只有一子一女为庶出,其余皆是嫡出……温太妃也许颇有手腕,不然何以能够得与高太后同住甘泉宫?但她的身份也有关系,毕竟她身负前魏皇族之血,高阳王可以说生来就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牧碧微点一点头:“我晓得,温太妃是个依靠,但也靠不了什么,至多在太后跟前替我说些好话,又或者给咱们私下送些东西,纵然不说她在宫里只是个太妃没什么实权,她还是高阳王的生母,总不能够撇下了高阳王的前程替我做什么。”
阿善道:“女郎如今倒也不必去麻烦她,只是左右丞相这一回做的太绝,原本陛下正式册妃已经两年,才传出了姜顺华这一个孕信,有子嗣再晋封已经是很难得了,高太后这边还日日送着避子汤……”
连阿善也露出了为难之色,牧碧微倒是一脸的不担心,拍了拍手笑着道:“就是如今能够把那避子汤避了开去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事情固然多,一件件的来,总有能够解决的办法。我不信我进宫来就是专门做个青衣然后等着失宠等死的!”
阿善闻言,释然笑道:“却是奴婢心急了,到底女郎才是夫人的骨血!”
两人遂丢开了眼前困境,细细交流起了宫里宫外这几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