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下里与牧家商量,将三娘日后的次子继嗣二郎。”白氏平静道,“牧家大郎君未及束发就随其父至边关历练,闻说他传自祖上的枪法极佳,这回收复雪蓝关,更是身先士卒,以一挡十,可见身子骨健康,三娘和你一样,我都是盯得极紧的,亦是康健之人,那牧家大郎君向何家提亲,又指明了三娘,无非是为了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可牧家已经把女儿送进宫,解了这一回的危机,如今牧齐与牧碧川都留在了京畿任职,咱们家那点儿根基,却不可能再寻到什么理由来为难牧家,再说牧家这会宫里也有那位青衣帮着说话……牧家大郎君这么做,显然是为了他的同母妹妹在宫里头不要被你为难,毕竟因着左右丞相的阻拦,她也就是个青衣,你却是堂堂容华!”
何氏咬唇不语。
白氏继续道:“因此可见牧家大郎君的心性其实不错,他既对咱们有愧疚之心,又为了牧家女郎的缘故,必不会亏待了三娘去!至少这几年不会,三娘生得好,性格也沉稳,虽然做他们牧家冢妇是不太够格,好在牧家人少,徐氏是继母,不能信任,但那沈太君都说是个好的,有她看着,凭三娘的聪明历练几年,谁又敢小觑了她这个主母?他们两个都是正当年纪又身子康健,子嗣上头想来也不至于不昌盛,嫡长子是牧家嫡长孙,断然没有过继出嗣的道理,所以我私下见了牧家大郎君,向他允诺进宫劝说你照拂牧家女郎一二,以换取他同意将来把次子继嗣二郎,外甥虽然是牧家人,但也与二郎是骨肉之亲!只要你一直是陛下宠妃,我拼上一拼,此事不见得不成,总之与我毫无关系的孩子我是不甘心养的!”
“照拂我一二?”甘泉宫靠近宫门的小轩里,阿善亲自守着轩门,陪着沈太君与徐氏进宫的使女站的更远一些,引路的小内侍得了丰厚的打赏,又没太后的吩咐,便乐得做人情,站到了回廊的另一端去看花看雪,轩内牧碧微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带着人人都能听出的讥诮之意。
徐氏见沈太君面露苦涩,赶紧道:“这也是母亲和大郎君想为二娘你尽一尽心意,二娘你瞧母亲这几日老成这样,又何必叫她再操心呢?”
“徐氏你好容易把我算计进了宫,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也难怪得意忘形,连这挑唆离间的功夫也着了痕迹了?”牧碧微毫不客气的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与我嫡亲祖母说话你一个继室插什么嘴!”
被她这么一说,虽然使女们不在,可沈太君却是当面的,饶是徐氏城府不浅也不禁面上怒容一现,当她很快就压抑了下去,得体的笑了一笑:“当初事急从权,耽误了二娘一生,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你如今向我发作是应该的。”
“究竟是做人继室的,这忍功啊越发的精湛了。”牧碧微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点头道,沈太君听着继媳与孙女当着自己的面也毫不避忌的口舌交锋,只觉一阵阵无力打从心底浮起来,她有心要训斥二人却又忽然觉得心灰意冷,竟是到这会才开口,萧索道:“你们若是想趁这个机会吵上一架,可要我这把老骨头替你们腾地方?”
徐氏赶紧请罪道:“是媳妇的不是!”
“今儿在这里看到祖母我自然是高兴的,可祖母又何必带那扫兴的人?”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却没有向沈太君请罪的意思,她和徐氏不同,徐氏说到底也是媳妇,与沈太君没有血脉关系,牧碧微却是沈太君的嫡亲孙女,在闺阁里时就被沈太君宠得紧,她又是为了家族被送进宫的,如今加倍使性子,沈太君纵然嘴上叱她不是,心里却更心疼,这一点徐氏也知道,因此听了牧碧微落自己颜面的事情越发没了声音。
沈太君叹息道:“好歹是你继母,这里又是太后宫里,你就给牧家留一留面子罢!”
她性情温厚,对两任媳妇都不坏,私心来说当然是更喜欢礼法也更重视看着柔弱行事却十分大气的闵氏,只奈何闵氏福薄,早早的去了,徐氏与她一样出身世家,也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济渠王之事,徐家虽然是望族,这些年来低头做人久了,那些个阴私之事倒是做的得心应手,而闵氏留下的一双子女因为闵家那边若有意若无意的提醒,和阿善的警惕,又都是敏感之人,在沈太君还没有重视的时候,两边竟闹得仇深似海……真正要说谁害谁,还真难定,但究竟到了只在外人跟前才表演一番继母与元配子女的和睦来。
沈太君想到这里心下暗自后悔,在这件事情上,她自觉对双方都对不起,又因为牧碧微是晚辈,又是女郎,迟早要出阁的,既担心帮着徐氏压制了她,一来委屈了嫡亲孙女总比委屈了媳妇叫她心疼,二来女郎没点儿脾气,牧家又不是旺族,担心将来到了夫家受欺压,三来女郎迟早要出阁,徐氏忍几年也就是了……偏生牧碧微是个强势的性子,借着沈太君明里暗里的庇护,渐渐欺压起了徐氏。
如此母女竟犹如仇雠!
若自己早些不那么优柔寡断,早作决断,怕是这会牧碧微也未必会进宫!
从牧碧川那里知道了左右丞相已出手保下他们,因此才没有一到邺都就被飞鹤卫解入宫中当着何容华之面处斩,沈太君既对牧碧微愧疚,又觉得徐氏固然狠毒,但也和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坐视她在牧家落下风有关,她的性情宽厚,怪来怪去却只怪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听牧碧微公然与徐氏撕破了脸,也不忍心严词斥责孙女,又不忍心叫徐氏再受羞辱,只得含糊着混了过去。
好在牧碧微虽然对徐氏族恨得咬牙切齿,到底要给祖母几分面子,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沈太君便与她继续说了下去:“因今儿是命妇觐见的日子,我想既然过来可以见到你,所以前日寻了个机会,着你表妹请了何家三娘子吃茶,我亲自去看了一回,倒是个齐整的孩子,看她举止谈吐,虽然有所不足,却也是个聪慧的……”
牧碧微先打断了问:“祖母说的表妹可是闵家的哪位妹妹?”她这么问时目光冰冷的看住了旁边的徐氏,徐氏心中大恨,面上却微微垂目,神态自若。
沈太君看得清楚,暗叹了一声道:“是你二舅舅的嫡次女,闵家五娘子……何家门楣究竟低了点,闵五娘子出面相请倒是正好。”
“何三娘子的情形我在宫里头也听到了些,她和何容华既然是一母同胞,何容华又能够叫陛下宠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心里也有些数,咱们家里人少,祖母若从旁帮衬着些,管一管还是使得的。”牧碧微立刻道,她对何三娘子做自己长嫂虽然一直有些抵触,但何三娘子如今与牧碧川的婚事已定,牧碧微不论与何容华在宫里怎么样,所谓夫妻一体,何三娘子的掌家权,却是要尽力替她争到的。
这件事情牧碧川自己不方便说,何三娘子是新妇也是晚辈,而且徐氏说不上年轻却也不老,牧碧川也有十三岁了,用不着徐氏跟前跟后的照顾,徐氏又没有旁的孩子,继续打理上下也没人能说她恋权……何家门楣不及牧家,何三娘子连个嫡长女都不是,甚至不是何家长房所出,叫她一过门就做冢妇,一旦出了差错没的叫人笑话牧家是有意为难新妇呢……徐氏现成的理由可以抓着管家权不放。
如今牧碧微自然抓住了机会提出来。
她的心思沈太君和徐氏都明白,沈太君迟疑了一下,见徐氏默不作声,晓得她是不甘心,这也不奇怪,虽然从徐氏进门沈太君就给了她管家之权,但牧碧川和牧碧微明里暗里的找茬,这会牧碧微总算离了家,徐氏还没真正当上几天家呢,就要把权力交给长媳,而且牧碧川这个长子又不是她生的!
但牧碧微见状,却冷笑了一声:“祖母不肯应下来,莫非是看大兄的新妇出身不高,所以想将来为三郎娶个高门贵女,把牧家交给三郎吗?”
她这话问的诛心,沈太君出身世家,最重礼法,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不假思索道:“元配嫡子,岂是继出幼子能比!”
“原来祖母已有主意,那么孙女代大兄和未过门的打扫先谢过祖母了!”牧碧微二话不说就要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徐氏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起了头,淡淡的道:“二娘子这话是疑心我抓着掌家之权不放吗?只是何家那是什么人家二娘子既然连何三娘子的情形都打听过了定然不会不知道!方才母亲也说了,何三娘子不是不好,只是她到底出身放在了那里,受何家门第的限制,见识手段气度也就那么回事!这可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故意贬低了未来的长媳!何况二娘子大约不知道,大郎君与何家三娘子的婚期就定在了明年三月,也就是何三娘子笄礼结束就过门,区区十五岁,何家三娘子可未必有二娘子这么聪慧,能够担任得起牧家主母之职!”
沈太君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倒不是偏心徐氏,因着徐氏与闵氏子女的冲突已经放到了明面上来,沈太君虽然觉得自己很有责任,而徐氏也受过许多委屈,但一来徐氏算计牧碧微的终身之事,叫沈太君悔恨之余不免也担心徐氏照样对牧碧川来这么一手……而牧家必定是要交给牧碧川,却不是牧碧城的,除非牧碧川有重大变故,这一点,沈太君和牧齐的态度都是一致,元配嫡长子,出身决定了牧碧川才是牧家将来的继嗣之人!二来沈太君盼望的是牧家之人能够齐心协力,却不喜如那些人口众多之家甚至长辈们不得不玩些如朝堂般的制衡之法,既然徐氏和闵氏子女之间仇恨已难化解,不如索性叫一边压倒了另一边,免得斗来斗去的消磨的到底也是牧家之力。
至于到底叫哪边压倒哪边,徐氏只是媳妇,牧碧川是原配嫡长子,沈太君的选择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牧碧川的新妇乃是世家之女,沈太君压根就不用牧碧微说,就会叫徐氏在新妇过门后预备将管家之权移交,并且亲自指导和帮持新妇主持中馈。
可何三娘子的出身放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