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猛然捏紧了拳……何家在前魏时就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象,甚至于可以媲美一些世家的财富,因此借着改朝换代脱了商籍后,几代下来对于钱财都不怎么看重了,如今家族所求的,自然是一个士族的名头!
在这种情况下,何家虽然底蕴不深,但靠着暗中所藏的巨大财富,教导子弟可谓是不遗余力,甚至到了不分男女,只要有天赋,都尽力请到最有名的师傅精心教导的地步,如何宝锦自己就是自小学着一切名门闺秀应学的东西长大、再因着机会被送进宫的。
然而,也因为何家太希望出上一批优秀子弟带领家族踏入士族一阶了,因此对于世家望族,甚至寻常商贾都非常看重的嫡庶之别,却不在乎了……为了防止庶出子女里出现优秀之人却受到嫡母的打压,家族长辈在这方面盯得很紧。
偏偏,白氏嫁进三房之后三年无所出,她虽然也是个有手段的,却也实在撑不住婆婆亲自当面提到了子嗣,只得停了侍妾的避子汤药,那几个侍妾倒是好本事,竟是接二连三的怀上了,越发坐实了白氏生育不能的传言……到了何宝锦出生时,三房里别说庶长子和庶长女,连庶次子、庶三子和庶二女都有了,何宝锦已是其父的第六个孩子,还是个女郎。
可想而知,白氏当时有多么绝望,而自恃生子有功、在何家对所有子嗣不分嫡庶一视同仁的情况下,那些侍妾又怎么安分的了?
若不是何宝锦自幼灵秀可爱,远胜三房所有庶出子女,略大点后又显出聪慧来,叫长辈上了心,特别钟爱,而白氏在她三岁时终于生下嫡子何海,三房里简直要无她们母女立足之地了。
饶是如此,因白氏到如今也才二女一子,远远比不上三房里头庶出子女的数量,竟造成了庶出联合起来排挤嫡出的景象,这也是何宝锦对自己那些庶出兄弟姊妹恨之入骨的根源……她无法忘记那些所谓的兄长姊妹怎样明里暗里的刁难讥诮,甚至于在更年少时还趁着长辈不注意动手推上几把……何三娘子臂上有一道半寸来长的伤痕,就是小时候被一个庶兄借口打鸟雀误伤的!
而因着那庶兄在平辈里也算聪慧,长辈对他的惩罚也不过是罚她与何三娘认了错,然后抄了几十遍书了事!
何宝锦入宫,苦苦挣扎,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身后的白氏、何海与何三娘子,因此她痛恨唐隆徽,因为唐氏的为难,与多年前庶出兄弟姊妹们的刁难是何其的相似?
她晋为世妇、在宫中终于站稳了脚后,在接到何家长辈要求她为家族求取官职的消息时,头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对姬深开口,而是写信回去,要了那已经成婚的庶兄一条胳膊……于是,那曾“误伤”何三娘子的庶兄,骑马时忽然惊了马,跌下来虽然保住了命,却不但断了胳膊,连脸也留了疤痕……何宝锦当然是不信任何家的,当初何三娘子乃是三房嫡幼女,被个使女生的庶兄打得留下了伤痕,女儿家的身子多么金贵?可因为看那庶子有几分聪明,何家觉得他将来未必不能成事,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可若干年后,因为何三娘子有了个更出息耕牛能干的胞姐的要求,精心教大的孙子,说舍弃就舍弃了,这样的长辈任谁都不敢真正的依靠。
所以何宝锦从进宫起就想着不遗余力的为何海捞取好处!她不相信家族也不相信姬深,白氏说的那番话,她也很清楚。
三房白氏母子四人,全部的指望,可以说到最后都要落到了何海身上。
这是她们母子四人多年来苦苦挣扎支持的冀望。
可何海死了,她就这么一个兄弟,白氏最小的孩子何三娘子都十四岁了,白氏与丈夫的关系,只看那些侍妾就晓得如何,再想有个孩子……恐怕白氏不顾性命的去怀了生下,又有谁来庇护他长大?何三娘子再拖也就是这几年出阁,几岁的孩子丢在三房那种地方一个隔夜都未必能活过去!
可是不扶持何家又能怎么样?白氏当然也有娘家,但是白家的门第比之何家更加不及,不过是小吏之女罢了,否则就算何家嫡庶不分,三房里的庶子又怎敢欺到嫡女头上?再者……何氏想在宫中站住脚,钱财上头,白家如何比得过何家?
难道当真要把好处着落到那些何宝锦想想就打心底厌恶憎恨出来的同父异母兄弟身上去?
何氏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声音清冷若冰,淡淡道:“方才是女儿年轻气躁心急了,还望阿娘莫要和女儿计较……这门婚事,还请阿娘细细与女儿说来,女儿……女儿也好晓得,以后在宫里头如何与那牧氏相处!”
见她肯听自己解释,白氏多少松了口气,含着泪道:“二郎一去,那起子贱人知道我不可能再为你与三娘诞下兄弟来,顿时觉得三房将来迟早还是要落到了她们手里,何轩与何辙私下里彻夜饮酒庆贺,事情被小使女传到了三娘耳中,三娘当时正伤心,她又年纪小,也失了平时的持重,带着人到后院去责问他们,不想祝氏的乳母拦在了院门前不干不净的不叫她进去,话里话外甚至还说到了三娘将来的婚事指不定是要靠谁去与长辈们说……还说什么你在宫闱之内远水救不得近火,三娘将来还不是要指望着他们……”
她话才说到了这里,刚刚冷静的何氏已经又气得全身颤抖,咬牙切齿道:“我如今给不得何家高官厚禄,然要了他们这几个贱人的命却未必做不到!”
“我还是那句话……你对付一两个可以,全把他们杀了,你当你祖父他们能同意么?”白氏流着泪道,“何家何家,姓的是何,女郎终究是外人!”
见何氏闭着双目强自按捺的模样,白氏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其实与牧家结亲,我还有一个打算,只是这一个打算大半落在了你的身上,这也是今儿进宫来我要与你商议的事情!”
听白氏说的严重,何氏按捺住心头悲伤愤怒,点头道:“阿娘直说就是!”
“我打算,替二郎过继一子为嗣。”白氏擦去泪水,道,“左右我虽然不能亲自生养一子来做你们的依靠,但凭着嫁与你们阿爹以来这口气,撑个十几年等二郎的子嗣长到继承家业的地步总也是使得的!”
白氏容貌秀丽,这么说时,面目却颇有扭曲,足见心中恨意深重!
“二郎实在年轻……”何氏哽咽着说了一句,见白氏的模样到底没忍心多提何海,想了一想道,“只是为他过继谁呢?咱们三房定然是不可能要的,其他房里虽然嫡孙很有几个,可都未必肯!况且就算他们肯,亲生父母都在,过继过来不过是平白占了个名儿罢了,又怎么会专心给二郎继嗣,孝敬阿娘你?”
“人选我已经有计较了,你不必忧愁,只是何家未必会答应,总要你在宫里传出盛宠的消息来,才能够迫得那般老货点头!”白氏冷静的道,“我晓得本不该这样逼着你,可为了你与三娘的将来却不得不如此了!”
何氏道:“阿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进了这宫来,就是没有家里逼着我,难道我就甘心失了宠缩在角落里吃些残羹冷炙聊度余生吗?”
她以为白氏说的何家未必答应是因为三房里虽然没了嫡子,却还有庶子,便冷笑着道,“母亲你也莫要阻拦我了,何家实在欺咱们母子太甚!你不晓得,我才进宫来,头一个被人笑话的,就是何家嫡庶不分!到了那时候才晓得,莫要说曲家、欧阳家这些世家望族了,就是长信宫那辛世妇,并非望族出身,其父乃是官身,家中嫡庶之别亦是一目了然!可笑家族还想着仗了祖辈留下的钱财以挤入士族里去,却不想单这么一条就足够叫士族上下笑掉了大牙!”
白氏摇了摇头:“你说的很是,其他房的孩子,嫡出的定然不肯给,庶出的想到咱们房里那几个,我是打心眼里不想要,再说何家那几房你还不清楚吗?纵然我勉强挑了个无父无母的,叔伯也尽会找借口把手伸到咱们房里来!再说不是亲生骨血,我也实在没那个心思去栽培!”
何氏一怔:“那……难道是义子?这怎么可以?”饶她自信在宫中可以抓住姬深的心,借以胁迫家族同意为何海立嗣,以继承何家三房,而免得被那几个庶子夺了去三房里的产业,可也没信心借姬深之势叫个与何家毫无关系的孩子去继嗣……何家又不是子孙不兴!宗族继嗣大事,皇家没个正经借口也难插手的。
当然若姬深一时兴起,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可他这么做了,高太后会怎么对付何氏就很难说了。
如今何海一死,白氏母女三个可就指望何氏这个宠妃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