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那些空洞乏味的会议,简直就是个马屁论坛。江德康自己就说过,“举凡重大的决策,无不是在私下的耳语中达成的;与会人员越多,会议的议题越是泛泛。”当然,今天的会上,江德康少不了再次催促工程款,说不定又要对南天花园项目进行猛烈抨击。但这个会不去参加也不行,无论作为分公司领导还是项目经理,我都必需出席。好在我也习惯了,有些事也不太去计较。
话虽如此,我还是得有个准备。拨通会计小徐的电话,我问那400万收到了没有。他说正在华麟公司办理,郭青青正开着支票哩。这就好,姓李的,你总算没有食言。江德康,你今天还要找我岔子,我就和你来个粉身碎骨、两败俱伤!当初把这个烂柿子丢给我这个外行的是你,如今想方设法整我的也是你,你安的什么心?南天花园这个项目经理真是当冤了,钱没赚到,批评倒挨了一箩筐。我他妈凭什么受这个罪?!
我赶到时,会议已经开始了。江德康右手的食指在空中挥舞着,脸上堆着的严肃用刀刮得下来。我轻轻地在最靠边的座位上坐下,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做好应付一切打击的心理准备。江德康把他嘴里那个话题讲完了之后,干咳了一声,冷不丁冒出一句:“以后开会得守时一点啊!老这样拖拖拉拉的,还怎么做事呢?!啊?”他说时,并不看我。马昌武、丁运昌等人却立即心神领会地向我投来轻蔑的一瞥。马昌武作为一名马屁精,真算得地道和专业了!那黑珠子不知哪里去了,眼睛里全是白。马屁精(或许叫“舔屁精”更加形象吧)偏偏他妈的姓马,正好应了“名副其实”这个词。
江德康讲了半天,也不知讲了些什么。同志们的掌声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中国人做官的瘾真他妈大!企业里边的一些破事,都搞得和政坛一模一样,什么“平级调动”“明降暗升”什么“常委”“秘书处”,什么“调研”,等等,还美其名曰“企业政治”,真是可笑。
江德康后来又讲到领导自身形象的问题。他咬牙切齿地说:“早几天市里陈局长跟我说,他在‘凯旋门’里碰到过我们的一个副经理,为了争一个三陪女竟和一伙当地人打了起来。这成什么样子?啊?!难道我们在德安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招牌,就要这样被你们砸了吗?啊?!……我今天要特地宣布一条纪律:今后谁都不许私自去KTV或酒吧等场所消费,一经发现,每人每次罚款1000元。有话在先,到时候不要怪我江某人不通人情哈。”会堂上一下像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分公司经理、副经理和项目经理们,老婆一般都守在武昌的家里。在异乡的夜晚,同志们一个个闷得发慌,哪个不想用公款到KTV、酒吧或宾馆里去消遣消遣呢?欲望总要发泄,愁绪总要排遣,要不人性都要受到摧残啊。
“江总看来是要让我们由‘日军’转变为‘自慰队’啊,哈哈。”杨瞎子说。
“江总干脆给我们每人发一本《花花公子》,同志们晚上有事做,就不会想出去玩了。”孙荡项目的伍建华说。
“问题是甲方往往指定要到那种地方去玩呀!”欧运洪说。
“这样一来,德安市的娱乐业怕是要冷场了!小姐没有事做,很多家庭要大乱了。”马立强说。
“那也未必,在自己屋里,想玩就玩,碍不了谁,而且更清净。”
“如果江总自己做得到,我们就也做得到。”
“江总当然没问题,你想想……”
……
丁运昌、马昌武没有做声,他们要向江德康表忠;伍建华也没做声,因为他妹妹——资料员伍丽华——也在场。江德康没料到他一时的决定会激起那么大的波澜,明显有些尴尬。他笑笑,说:“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了。这个决定是有点突然,大家一下子可能还接受不了啊,那我也就不勉强大家。但大家在外面玩,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该去的地方就不要去。现在几个项目都在赶进度,还是要多呆在工地上,出了事谁都负不起责哪。是不是这个道理啊,是不是?对了,罗书记——罗经理,你那个钱收到了没有?”
江德康过去在公共场合一说话就结巴,自从当了分公司经理后,在会上发言的机会多了,居然字正腔圆起来,常为此得意非凡。每碰到口才笨拙一点的职工,他就要以身说法,“我说小吴啊,说话不要怕,不要怕,你看我当年……”这样的江总,倒让人觉得有点可爱呢。但是今天,我的心情无论如何好不起来。
“收到了。”我懒洋洋地说。
“南天花园这个项目啊,是我亲自接的,合同条件在我们目前这几个项目里面也还是算可以的啊。过去老黄没干好,你总不能连老黄都不如吧?我可不想再换项目经理啊!”
“你这……”
我本来想回敬他两句,但想了一想,到底还要在他手下混,先忍一忍吧。我一个学中文的,快四十岁的人了,到外面去还真的不好找事做。这年头,中文系是绝对念不得了。想想我们那一届中文系的同学,除了几个在政府做秘书的和出了两本小说的三流作家孔征外,其他在企业里边混的,大都不太如意,有几个甚至早就下了岗。做生意呢,我又不是那块料。想到这一点,心里不禁十分悲凉。有几次和林慧纠缠在一起时,我就想,哪天要是江德康真地把我开了,她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记得昆德拉曾经说过,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都渴望被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林慧要是看到这句话,会不会反驳说:“不对!应该是‘有钱男人的身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