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儿和子砚的悉心照顾下,我的身体日渐康复,也慢慢的从那一夜的哀恸中走出来。偶尔还是会想起,偶尔还是会悲伤,偶尔还是会感叹生命的脆弱。
不过谢天谢地,兵器有惊无险的抵达了无悲城。为了我能静养,欧阳大哥特意允许子砚带我回云剑山庄疗养。
云剑山庄,子砚的家。
深秋之际,白霜盛时,满园的红叶似火,直直沿着向上的石阶铺散而去。厚厚一层,鲜艳俏丽,不时也有一些枫叶在空中翩翩起舞,用艳丽的红色在空中晕染出几近极致的凄美,仿佛在无声祭奠这即将逝去的秋日。
红儿搀着我在院内随意走走,这是一个月来我第一次走出房门。
远远有琴音传来,带着无以名状的深情,袅袅而来。
我顺着琴音,曲曲折折,在一棵艳丽的枫树下,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在晨雾中,飘渺如仙。
我支开红儿,放轻脚步,缓缓上前。许是我的动静太大,许是练武之人听觉都异于常人,琴音还是被打断了。
子砚转身,细密的光点便随动作跳跃起来,那张神子般的面庞,光滑细腻的皮肤,在晨晖下几近要折射出光来。
一见是我,便露出个淡淡欣然的微笑,那笑容清澈剔透,在万里晴空下,竟丝毫没有渺小的感觉。如果说子砚的笑是温润的月华,和煦的眼光,那么宇文轩的笑就是天地为之变色的璀璨绝艳。
宇文轩,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想起他?那个深不可测的邪魅男子,会在意我的失约吗?他会真的到龙湖去等我吗?
心似乎有些乱了。
“若若,怎么呢?”忽然感觉背上一暖,白衣长袍便披在了我身上,带着属于子砚的清香,“天凉。”
我淡淡的笑笑,暗骂自己:水若兰,你猪脑啊?胡思乱想起什么,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若若,听琴吗?”
“嗯。”点头,单手支起下巴,万事都得有个前奏吧!
子砚轻轻拨弄几下弦,立即从他的指尖,流泻出一串悠扬的琴音,带着几分神秘和**,使听者恍若半梦半醒间,只觉入耳的琴音飘渺如烟。
我仿佛置身于林中山涧,漫天落英缤纷,一双薄凉的手紧紧握着我的,黑眸映着我略显消瘦的脸颊,眼中无限宠溺,无限深情。春去秋来,艳红的枫叶漫天飞舞,像红色的蝴蝶一样周-旋在我们身侧。倏地,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落在发上,染白了青丝。我们闭眼相拥,亘古不变。
这就是他的琴音想要表达的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笨蛋,傻瓜……
微风拂过他的发丝,金色的叶子不停的飘落,如蝶般轻盈的落在他的琴上,落在他的白色衣袍上。他那弧线优美的唇边浮现的笑容,仿佛能滋生出一种能融化冰川的温暖。
恍惚之间,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心脉,心莫名的狂跳起来,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曲弹罢,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五日不知肉味。
他默默的抬眸,深情的眸子中仿佛有什么在流转。浅笑,凝视着我,仿若天地之间只有他与我。那样的深情,我怎能拒绝?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子砚只笑不语,轻轻拂去衣衫上的落叶。
“此曲叫什么名字?”
一丝红晕染上他白皙的脸颊,手轻轻地摩挲着琴弦,抬眸凝视我半晌,一字一顿的开口,“凤求凰。”
我一怔,我不是傻瓜,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我无言以对,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沉默似乎令空气都快要凝结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从中读出伤害或者失望,那样我会不忍心拒绝?
“若若……”那低唤包含着无尽的爱,隐隐带着卑微的期待,更多的却是刻骨铭心苦涩和痛苦。
我只能装糊涂,“不知道子砚心中的凤凰是哪一位才貌双全的绝世女子?”
子砚呆愣着,眼底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沉默片刻,喃喃自语:“的确是一名才貌双全的绝世女子。”
“哦?是哪家的千金?”我继续装傻。
“描娥眉,贴鹅黄,弄胭脂,绾青丝……”他细细念道,苦笑。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子砚深深地望着我,那眸中包含着无尽的期待,卑微的,小心的……
我不忍心!这样的子砚我不忍心!
“若若,若若……”一声一声的呼唤,每一个字仿若都会念出血来,如子规啼血。
唤着这个名字大概连呼吸也会痛吧!
泪蒙住了双眼,我紧咬下唇倔强的不让它们溢出。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子砚,我不希望你恨我。”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烂理由,不希望有恨,所以连开始也不要。
“若若……”
他那么卑微的乞求我的爱,我为什么不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来拒绝,找一个不会伤害他的理由!
我好恨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厌恶自己!因为我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
“子砚,”我抬眸,决定撒一个永远也无法兑现的谎,“现在局势如此混乱,我们应该以大局为重才是,不要为儿女情长蒙了眼,再则,再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我们在此说了算。”
子砚眼睛“豁”的一下明亮起来,如子夜里的启明星一般闪烁,明亮的连我的眼睛都快要被灼伤。那清泉的声音由于激动颤抖着,“那等战事一过,我就亲自去府上提亲如何?”
我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艰难得点点头。
他一把拥住我,紧紧的拥住,那如击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结实的胸腔,兴奋地难以压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子砚,会永远守护若若,至死不渝。”
子砚,对不起,我骗了你,恐怕你这一生也无法见到我父母。
秋日的夜晚总是有些凉,我心乱如麻。暗自哀叹,我果然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对于子砚,我不是没有心动过。但与其说是爱慕他,更多的却是尊重。也许就是因为他太出色,太遥不可及,所以从一开始,我便将他放在神的位置上,理智上不可逾越半分。直到那个晚归的月夜,他的迷失,他的狂乱,他的深情,才深深的触动了我的心。也就是在那个夜晚,我才将他视为一名普通男子对待。怕他受伤,怕他痛苦,怕他泥足深陷……
毕竟,我们不会有未来。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直到打开门,冷风才打断了我凌乱的思绪。
“啊!”我心里暗叫。
一名黑衣男子如雕塑般静静的坐在石阶上,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一动不动。
秋夜凉如水,一个未成年人这么晚了不睡干什么?梦游?搞行为艺术?
“子墨,这么晚了做什么?”我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想起昏迷前他的拼死相护,心头一暖,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早点去睡吧。”
他依旧冷冷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败给他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谈谈吧。尽管这个对象不怎么适合。
我毫不避讳的坐在他身边。他脸微微一红,竟向远离我的方向挪动半分。这个小鬼才多大,居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真是可爱。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到这孩子的可爱之处。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门外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女子的闺房吗?”我决定戏弄一下这个小鬼,谁叫他以前总给我脸色看!
“保护你。”依旧是不冷不淡的死样子。
我绝倒,我还不用一个小鬼来保护!
“不用了,这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剑山庄,谁有胆子敢来?不明摆着找死吗?安啦,安啦,我放心得很。”
他依旧纹丝不动,竟闭目养神不再理会我。
很静很静,这样的静寂,使我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九死一生的夜晚。
“子墨,”我低唤,惴惴不安的揉了揉发,“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身子一僵,睁开眼,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对不起,因为我这个外人杀了你的师妹。”虽然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但武侠小说里不是经常提到决不可杀害同门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各为其主,不论因为谁,迟早有一天会持剑相向的。”我一听,暗自不爽,他的潜台词好像就是:不是因为你,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会动手。
“她早已背叛师门,已不是我师妹了。而且她是走火入魔,自断经脉而亡,终归死于一个‘情‘字,与我无关。”说得那么绝情,可我分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那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吧。他们一定有很美好的回忆吧!
“还有,你不是外人,你是我未来的嫂子。”
这句话立即把我噎死,他说的那样正经,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哎,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是经历了什么让眼前的男子如此成稳,内敛?那样与年龄不符的成稳,让人心疼。
听子砚说,云剑山庄的孩子自小就被送往大江南北学习本领。子砚在医学上有一定的造诣,所以拜蝶谷一仙为师,不久之后就声名远播。而子墨自小习武就比一般孩子愚钝,在仙雨门中本没学到什么本事,可自从在外闯荡几年后,武艺大进。人人都只看到他表面的光辉,又有谁能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谢谢你。那日若非你孤身前来救我,我早已……”
“你很吵。”他冷冷的看着剑,摩擦着剑柄。
准备好的一大堆感谢的话顿时烟消云散,恨不得操起家伙毙了他。
忽然,子墨淡淡的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那样淡淡的笑容,深而和缓的酒窝,却仿佛有一支丹青妙笔将他身上的温润素雅之气深深勾勒重描一遍。
“不算,不算……”我嚷道,生生的从子砚手里抢走被吃掉的车,重新放在刚刚的位置上,又开始冥思苦想了。
子砚宠溺的笑笑,无奈的重复第十九次,“最后一次。”
我不自觉的点点头,眼也不抬得继续与象棋厮杀起来。
“大哥,一局棋她已经悔了二十多次,我看下到天黑也下不完。”
我狠狠地瞪了眼在旁边聒噪的某人,撇撇嘴,又继续跟棋局缠斗起来。
“公子,你难道没听说过‘落棋不悔真君子’吗?”红儿也插话道,看来她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红儿,你帮谁啊?”我抬眸,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悠两下,扬唇道,“你们什么时候有一腿的?”
“有一腿?”子墨疑惑的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红儿的,想不通什么时候他们长了一条腿。倒是红儿跟我混久了,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整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红儿,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红儿越说越急,跺跺脚,最后干脆不说了,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狡黠的笑笑,向她挤挤眼,回去之后再审问你。
“红儿说的没错,‘落棋不悔真君子’。”某个腹黑的小子继续拿话堵我,别人子砚都没说什么,你瞎搅和些什么?我在心里腹诽N遍,决定无视他们的存在。
拿着那只车,看了许久,总觉得每一步都是陷阱,最后一横心,就放了下去。
“若若,决定了?就这一步?”子砚再三问道。
“不,不。我再想想。”我又将车放回原位。
“公子……”子墨刚要开口,我就接他的话道:“‘落棋不悔真君子’嘛,一句话要重复几遍?本姑娘本来就是小女子,不是什么君子。再说,你难道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说的颇有些小人得志,脸皮比城墙还厚。
“大哥……”
“由着她吧。”子砚浅笑,眸中的宠溺几近要溢出,“只要若若高兴。”
心中说不出的感动,既然正主都发话了,那我也不用管那么多规矩了。
我抬眸,扬眉求救的看向红儿,“该怎么走?”
红儿嘴一努,“哼”的一声偏过头去,看来气还没有消。
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看向子墨,哪知这死小子一副“你求我我也不告诉你”的死样子,简直要将我的肺气炸!
我索性把心一横,重重的把棋胡乱的一放。
“这里?确定了?”子砚似笑非笑的问道,我总觉得今天子砚的笑有些诡异,弄得我头皮麻麻的。
我重重的点头,不管了,反正输了又不会少快肉。
“将军。”子砚淡淡的笑着,眼里闪着智慧的的光,蕴意悠长。
“不玩了!”我把手一扬,负气的努努嘴,起身欲离开。
“若若,”子砚拽住我的手腕,浅笑,“你总穿着男装也不是办法,我方才吩咐下人去买了几身女装,你去试试,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想起那长得极地的裙摆,我微微皱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用了吧。穿男装挺方便的。”
子砚宠溺的揉揉我的发,嘴贴到耳朵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想看若若穿女装的样子。就当是你输了此局的惩罚。”
我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难怪今天总觉得他笑得贼兮兮的,原来他早就图谋不轨。
啊——上当了!早知道就不陪他下什么棋了!
忐忑不安的拉开门,本来穿女装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被子砚那么一说,弄得我也紧张兮兮。
秋高气爽,阳光也带着秋天的味道稀稀疏疏的洒下,连我身上的绯红的裙子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洋溢着别致的韵味。
子砚背立着站在树下,那光与影和谐的交错在男子的白衣上,带着别致的情趣,仿佛在追逐嬉戏。
听到开门声,子砚身子猛地一僵,缓缓的,慢慢地转身,这一动作仿若要花去他一生的时间去完成。
他看着我,看着我,呆呆的看着,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打量一遍自己,自觉没什么不妥。
“不好看吗?”靠,难道是男装穿久了所以穿女装就不协调了?
子砚依旧呆呆的看着我。
“很怪吗?”弄得我都不敢正视他了。
没有回答。
我有些负气,转身就往房内走去,说了不穿还硬逼着人家穿,现在好了,一定丑死了。
子砚上前从身后拥着我,我挣扎着,却毫无作用。那原本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很美。”
我摇摇头,不相信。
“很美,宛若九天玄女下凡。”
我的心一动,暖暖的。明明知道他夸张了,却还是欢喜的连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人,果然是肤浅的爱美动物。
“咳咳”红儿轻咳两声,我回过神来,连忙从子砚怀中挣扎出来,脸微红。
“子砚公子,这些衣服……”红儿抖了抖我换下来的衣服。
我立即不爽,红儿你应该问我吧,我才是你主子,你问子砚做什么?
“扔了。”
我的嘴立刻变成“O”形,子砚,你也太绝了吧!敢情你们是合谋好了,一起来设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