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楼大门,跟着他一道朝街边的马车走去,缓缓走出两步,突然觉得顶上仿若有道目光投注身上,随自己的步伐而游移。
是谁,谁在悄然关注自己?
君浣溪脚步停住,回头朝那目光仰望顶上,那是位于二楼的厢房。
那里,灯光明亮,已经没了人影。
心中忽而一暖,那温柔多情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一朝骤变,全然不理?
“浣溪,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君浣溪垂下眼帘,急促两步,上了马车,卫临风吩咐了地址,车夫便是抡鞭驾马而去。
风吹帘动,气温微凉,车厢中光线略显幽暗,方才浅酌几口的酒意却是涌上脸来,一片热烫,君浣溪正欲伸手抚脸,手到半空,却是被一双大掌轻轻握住。
“临风,你做什么?”
“浣溪,我想亲你……”一句过后,便是嘴唇凑了上来,淡淡的酒香与男子气息迅速萦绕鼻间。
“啊,不要……”那一瞬间,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手,朝上一挡,炽热的吻便落在柔嫩的掌心之中。
卫临风并不迟疑,顺势将一双纤手尽数握住,捧在掌中细细亲吻,带着些许醉意,动作轻柔而又热情。
“临风,住手,快停下来!”君浣溪惊惶低叫,这个男人方才在酒楼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放,我一辈子都不想放——”卫临风含糊低喃,随着那马车转弯时的一个颠簸,大手过去,一把将她拥了个满怀,“浣溪,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好,让你总是一味逃避,你说,你说啊?”
“你……”
身上软弱无力,神思也是渐渐恍惚。
眼前之人,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清冷孤傲,但那只是他与生俱来的外表,内心却是满腔热忱,重情重义;虽然脾气暴躁,但对自己一直温顺柔和,从来没有过激过分之举;虽然富贵逼人,但也能放下身段,不辞万里追至京师,讨好老人幼童,全心全意对待自己;还有那个吻,自己当时只觉得气恼与不甘,却也并不觉得厌恶啊……
甩一下头,不由自主又想起先前在楼上厢房临窗相望的男子,他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老师说得对,自己心性随意,渴望自由,而他的身家背景,性情才能足以让自己拥有喜欢的生活,而相识之初,一路同行,自己不是也曾被他的绝美风情与温柔心细所打动吗?那个所谓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细想起来,其实根本不是问题,究其实,原因却在自己……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还在犹豫什么?以上二人,实属人中龙凤,不分伯仲,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配啊!
听老师的话,从中任选其一,然后在此异世舒舒服服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岂不甚好?
不必强求,珍惜眼前,顺其自然,也就一切欣然了。
听老师的话……
“浣溪,这样真好,我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亲你……”他的吻,一点一点落下,从鬓角,到耳际,再到……
君浣溪轻叹一声,不再挣扎,只慢慢闭上了眼,然而此时,脑中却是闪过了另一张沉稳刚毅的面容。
那一双狭长的眼眸,既不是柔情似水,也不见热情如火,只远远的,那么明亮而深邃地看过来,目光平和无波,却是寒意暗藏,一瞥之下,心底顿时冷硬如冰。
楚略,她已决心放弃,不愿再提,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要冒出头来,击碎她好不容易柔软下来的情潮心思?!
过分,真的太过分!
“临风,够了,请你……停下来!”
卫临风温香软玉在怀,正是情浓之时,虽然听到了她的唤声,那扣在她纤腰上的大手却是纹丝不动,只侧下头,哑声道:“浣溪,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实在忍不住,真想与你快些成亲……”
君浣溪摇了摇头,借着马车转弯轻晃之时,用力将他推开,自己调整姿势坐好:“临风,你听我说,我没有那么迂腐,我从来不认为婚前的亲密是件坏事,我推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被你抱着亲吻,心里却想着别的男子……”
卫临风身躯一僵,颤声道:“他是谁?是不是奕安?”
“不是,不是奕安,你别管他是谁,是我辜负你,我无法回报……”
君浣溪垂下头去,却觉得手腕一痛,他的怒气,一点一点升腾,蔓延,终是朝她宣泄过来:“还说不是,方才你明明握住我的手,他一看过来,你就飞一般放开,你在心虚,在害怕,是不是?你怕他看到我们如此亲密,你怕他生气!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心里,终归是他的分量重过我,是不是?是不是?”
“临风,你不要乱猜,根本就不关奕安的事,都怪我不好,我没跟你说清楚,我跟你道歉——”其实也不是这样,自己确是一直都在解释的,但是这个男人太自大,却以为自己是在矜持,压根就不曾相信!
“我不要什么道歉,我只要你回报我同样的喜爱,只要你的心,哪怕没有我能给你的那么多,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临风!”君浣溪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咬牙错齿,低低喊出,“你还不明白吗,我心里喜爱的是别人,我只怕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给你!”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绝对是至理名言……
“你……”马车微微摇晃,他的身躯也是不住颤抖,沉默半晌,方才沉声道,“我们共处一夜,已有肌肤之亲,你只能爱我,也只能嫁我……”
原来如此,君浣溪听到此处,却是松了口气,轻言道:“那个,你不必理会,我并不在意。”
莫说只是一夜相守和衣而眠,就算真的发生了亲密关系,也不该成为接受感情的必要条件。
“浣溪,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会不在意……”卫临风喃喃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女子视若生命的名节,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卫临风腾的站起,挺拔的身躯直接撞上车顶,却是顾不得许多,只气急低吼:“君浣溪!你怎么就那么固执,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有没有感觉?我对你如何,你真不明白吗,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不留情面,全然拒绝?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吗?你的心,是千年顽石吗?是吗?”
君浣溪抚着胸口,朝他苦笑,道出心头最深的悲哀与无奈:“是,你说得真对,我这个木头加石头,人家根本看不起,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这样执着!”
“哪里才止我一个,还有奕安……”卫临风瞪着她,忽然有些明白,错愕低叫,“你,你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
君浣溪被他说中心事,面上狼狈不堪,只在强自支撑:“你不要乱猜了,这辈子我就做男人,我会成为天宇有史以来最好的大夫,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喘一口气,又自说道:“你和奕安,如果你们愿意,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见鬼!谁要做你的朋友和兄弟!”卫临风大吼一声,忽然高叫,“停车!”
马车前行几步,便是停了下来。
君浣溪怔怔看着他,却见他大手骤然过来,将自己双肩紧紧扣住,胸口不住起伏,终于平复下去,冷声说道:“你今日酒喝多了,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清楚,我改天再来找你!”
“临风,我说的是真的……”
“闭嘴!我什么都不想听!”卫临风一口打断,随即松手,转身掀帘而出,跳下车去,“车夫,就按先前说的地址送他回去!”
车前之人低应一声,马车随即又朝前缓缓驶去。
“卫临风——”君浣溪只觉心惊胆寒,掀开车窗布帘,着急喊道,“你要去哪里?”
“我气死了,我去找人打架!”
一声狂叫之后,但见夜色下,那青色身影如同一只膨胀的巨兽,怒发冲冠,张狂而去。
那远去的方向,应该是宛都城中心,那是……皇宫?
君浣溪呆了呆,随即放下车帘,兀自叹气,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混乱不堪,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去哪里,去做什么……
一时间,心有所感,低低吟出:“笙歌散后酒微醒,月色愈明人无定。”
坐在车上,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夜色更加深沉,衣衫单薄,被那冷风一吹,虽是夏季,也有丝微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心头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那群芳阁离家并不甚远,卫临风下车的时候,自己分明见得已经驶到附近,转过两条巷子即到家门口,而现在,几乎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还是奔走不停!
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难道遇上了谋财害命之人?
可是也不对,马车是卫临风一早准备好的,他一向为人精明,做事情也不该是这样糊涂,让别人有机会浑水摸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