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
沈奕安欺身过来,君浣溪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他,但见那一双秀目当中,眼波清澈,宛若溪流:“或许我方才说话太直接,你就当是我心中存一个念想,不行么?”
“那……随你吧。”
此去疫区,路途遥远自不必说,危险性也是极大,沈奕安和黄芩,一个护卫,一个协助,也就只能照料她一人,泯儿年小体弱,却是不能一道带去的。
最后定下来的结果,即是花瓦儿拿着沈奕安的印记,带着孩子鸣凤山庄暂住,等到灾情过去,再与众人团聚。
临别之时,泯儿哭得震天动地,君浣溪心中酸涩,只是将他抱在怀中,亲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舍放手。
花瓦儿抹着眼泪道:“沈大哥,我阿姐,我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好好顾惜她!”
沈奕安郑重点头:“我会的。”
接下来的两日,君浣溪利用购置的第一批药材,赶制出了大量方便携带的药丸,药效却不差于熬制的汤药,一切准备就绪,再度贴了蛇皮,换回男装,雇了马车出发,去向东南疫区。
天宇东南部正是潮热之地,往年偶有疫情,却并不严重,这回遇到洪灾,死者尸体无法及时清理,污染水源,这才造成瘟疫的全面爆发。
一行人开始还很顺利,越往东南走,越是发现情况严重得远远超出了想象,据说疫区已经被朝廷军队封锁起来,中心地区根本无法靠近,据逃出来的人讲,数十座地处其中的村落都是被瘟疫全灭,存活的人数使用武力,强行突破封锁之后,又窜入别的乡村之后,将新的疫情带了进去。
君浣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天气再热下去,整个漓南和骥东都不能幸免。
如今之计,只有借助与联合朝廷的力量,赈灾治病与治安耕种同步进行,方能安定人心,平复祸乱。
而朝廷派来督促赈灾的御史大夫张士,却是天子御极登基之后提拔的新人,正好与己不识,不必担心泄露行踪,惹来麻烦。
不过,自己已经不是太医署大夫身份,要怎么样才能自然进入官方势力范围,又不会显得突兀怪异,这倒是个难题。
君浣溪急中生智,倒是想起一茬往事来,侧头问道:“奕安,你还记得不,当年在鹫峰山,临风提到过他与那骥东郡守相熟,那位大人,名字是周鹏举吧?”
沈奕安诧异点头:“好像是,怎么?”
君浣溪胸有成竹道:“此次赈灾,是由御史大夫张士坐镇,漓南骥东两郡郡守全力辅助,我们就从那周鹏举身上入手吧。”
这一日一大早,御史大夫张士正在帐中查看听取赈灾报告,自是心急如焚,忽然有人急急进来,行礼过后,即是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张大人,有救了,有救了!”
张士看清来人样貌,不禁皱眉道:“周郡守,何事令得你如此失态?”
周鹏举呵呵笑道:“我是太开心了,张大人莫要怪罪。”
张士厉声道:“我正与太医署季医令说正事……”
周鹏举朝他座下之人看了一眼,上前禀道:“张大人,我在骥东郡时曾与安定侯爷相熟,此次蒙他恩惠,给我举荐了一位年轻郎中,前几天才接来此地,已经控制住了重症帐的疫情,大部分在逐渐好转!”
“什么?真有此事?”
张士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要知这重症帐,顾名思义,即是一批生命垂危的瘟疫患者,收为一处帐中,严加看管,原本已经放弃治疗,没想到竟有人可以着手控制,却是不可思议!
“周郡守所言属实?”
说话的,却是新任太医令季回春,此时正大摇其头,满脸狐疑:“若是当年的南医公子在此,我倒是还有些相信,可惜……哎,须知这可不是普通症状,而是瘟疫啊!”
“你!”周鹏举气得大步过去,一扯他的衣袖,“既然不相信,那就跟我过去,亲眼看看,看我有没有谎报军情!”
“去就去!大不了我等下向你赔不是!”
身处疫区多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心烦气躁,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真来了救星,就算赔一百个不是,又有何妨?
两人跟随周鹏举一路急行,道路两旁弥漫着一股生石灰的味道,不多时,便是来到一处军帐前。
“张大人,季医令,请看——”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其间不住忙碌,闻得声响,那高个子的少年蓦然回头,口中轻叱:“你们——”
四目相接,季回春瞬间一动不动,目瞪口呆。
“黄芩,怎么是你?!”
没错,虽然个子长高了,气质成熟了,但是那五官眉眼大体没变,正是昔日那人身边形影不离的药僮黄芩!
黄芩在此,那么,他身旁体形纤秀,站立不动的人,老天,他是……
但见那青年男子缓缓转过身,面容黝黑,眼眸中布满血丝,一方洁白厚实的纱布罩住了口鼻,将原本就不大的脸庞遮了大半,哪里是当年南医公子清润俊秀的模样!
“在下名叫林楚。”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跟当年那人柔和悦耳的嗓音也是丝毫不沾边。
季回春杵在门口,有些失望,正要说话,黄芩已经是大步过来,面色不悦道:“此是治疗的关键时期,闲人免进,周郡守,你明明答应过我们的,为何还要带人来?”
周鹏举讪讪笑道:“这是从京城前来督促赈灾治疫的御史大夫张大人……”
黄芩板起脸道:“我不管什么张大人李大人,进得这帐中,凡事都要听我指挥,否则我们立时就走,周郡守就另请高明吧!”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连太医署季医令与一干太医都是束手无策,收效甚微,如今来了这等治疫高手,哪有轻易得罪放走的道理?
不消周鹏举解释什么,张士一拉季回春,急急退了出去。
“季医令,你认识这二人?”
季回春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年轻那位,是原太医署君大夫的药僮,名叫黄芩;年纪大些的那位,我却是不认识。”
张士好奇道:“君大夫?是当年闻名天宇的南医公子君浣溪吗?”
季回春答道:“不错,就是他,若是君大夫在,我们也不会如此头疼了,可惜他在三年前的战乱中失踪了,只怕是已经……”
提到故人,却是说不下去,幽幽叹气,唏嘘不已。
“季医令。”
身后传来一声唤,几人回头一看,方才所见的高个少年步出帐来,行礼道:“听说此次赈灾太医署来了不少人,林先生想请季医令派人协助,煎药分发,隔离病人,并大力传播防治要领。”
“此是我等职责,离京之际陛下早有言明,不用你说,我自会安排。不过——”季回春侧头看那帐篷一眼,疑惑道,“这位林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当真有办法治愈瘟疫吗?”
“芩儿!”
帐中响起男子沙哑的唤声。
黄芩答应一声,随即折返,擦身之际,轻言出声。
“林先生,便是君大夫……的师兄。”
季回春瞪大了眼:“什么,君老大夫还有位大弟子?”
周鹏举大喜道:“这下好了,南医公子的师兄,医术应该与他不相上下吧?”
张士却是疑虑道:“看起来貌不出众,真的能控制这疫情吗……”
想要唤住那少年再予询问,却见他已经大步走远,钻入帐中了。
忙活大半日,两人终于走出帐来,回到专门搭建的临时驻地。
“先生,你真是神机妙算。”
“是么?”
摘下自制的简易口罩,用自己配制的消毒水洗净双手,君浣溪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
“我只是猜到会有太医署人员前来支援,怕会遇到往日同僚,才早做准备,却不想竟是季回春,他现在可是高升了!”
“是啊,我方才打听了,他是月前刚擢升的太医令——”黄芩说着,上前一步,仔细看着她的面容,啧啧赞道:“这个东夷的易容术真是不错,一点都看不出先生原先的模样;还有这颗药丸,居然能改变嗓音,真是太神奇了!”
“瓦儿对我,从来都是不藏私的。”
君浣溪感叹一句,突然蹙眉道:“这回太医署来了不少人呢,连太医令都亲自来了,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黄芩接口道:“看来这次春瘟,陛下是下了决心,要竭尽全力,彻底根治。”
君浣溪点头,眉心仍是轻锁:“他自己不是也病了么,怎不留些好大夫在宫里,都尽数遣派到疫区来了?!”
黄芩笑着安慰:“先生,不是都说了吗,陛下多半是操劳过度,好生将息着就没事了,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再说宫里还有那么多……”
话声戛然而止,君浣溪讶然抬眸,瞥见他懊恼自责的神色,淡淡一笑:“是我多虑了,他现在身边多的是人照顾他,确也不该我去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