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心中已有打算,摆手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另外,我打听到一些天子近期的事情,照老规矩,都记在册子上了——”
门外传来男子清越的笑声,黄芩听在耳中,将一本册子慢腾腾递过来,语气颇为迟疑:“姑姑,你往后……还要看不?”
册子入手极沉,其间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三年来天子流传于世的经历事迹,没有遗漏地都记载下来,装订成册,书页陈旧而光洁,已经被自己翻阅抚摸过不知多少次。
——往后,还要看不?
“当然,要看。”
书页翻开,手指轻抚上去,一如抚上记忆中那张俊朗阳刚的脸庞。
天子,宇文明略……
天宇六十三年初春,承天皇帝宇文敬薨,皇太子宇文明略即位。
同年三月,宇文明略应允月诏国联姻要求,二十五万月诏精兵开赴天宇,从豫北边界入境,共同抗击郑氏叛军。
七月,郑军大败,联军乘胜追击,在武阳将郑军全歼,郑爽被俘,予以处斩。
八月,宇文明略扶灵返京,班师回朝,将先皇及其生母的灵柩合葬在宛都城外二十里的皇陵之中,并为生母楚氏沉冤昭雪,谥封为皇太后。
次年三月,承天皇帝遗诏从简的一年守孝期满,在月诏王连绵不尽的压力,以及群臣上奏催促下,宇文明略依照当初约定,迎娶月诏国泠月公主,帝王大婚,封泠月公主为昭仪。
四月,尚在新婚蜜月的年轻天子御驾亲征,出兵漓南,历时三个月,终于将伪帝政权消灭推翻,漓南郡重归天宇版图。
六月,天子亲临骥东随州卫侯府邸,迎回其皇长兄,前太子宇文明瑞,隆重安置于永乐宫。
复国之初,宇文明略分封功臣,授予属地,主张体恤民力,轻徭薄赋,一系列相关政令出台,天宇经济开始慢慢复苏。
七月,由丞相孟仲卿进谏,再娶沧澜、周渔两国公主为妃,封为婕妤,两国重新臣服,共修友好。
天子返京前后一年多来,常年不在宛都皇宫,而是转战东西南北,平定祸乱,收复失地,一点点将四分五裂的江山规整合一,使得百姓停止流浪逃难,生活稳定,安居乐业。
天宇六十五年初,御史大夫张士以天子无子为由大胆进谏,宇文明略首肯,下旨面向四郡选秀。
同年三月,各地适龄采女进京,天子携昭仪婕妤亲自选拔,共选出一千余人,充实后宫。
四月,天子开始出得皇宫,在京郊附近进出茶坊酒肆,查探民情,后越走越远,甚至去到家乡,豫北云川。
此后每隔三月,天子势必离宫,微服出巡,直至东南部遭遇特大洪灾,立时返京回宫,坐镇朝堂,沉着指挥赈灾事宜。
岂料洪灾过后,再遇疫情,天子本欲亲临疫区,奈何事务繁多,积劳成疾,在群臣一片反对声中,留守宛都,令骥东与漓南郡守大力赈灾,并派御史大夫张士亲往督促。
大脑自动过滤掉那些不愿多想的讯息,目光落在积劳成疾四个字上面,心头微微一紧。
“病了?可知是什么病?”
黄芩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陛下是练武之人,年轻力壮,体质强健,应该只是操劳过度,不打紧的,姑姑不用担心。”
君浣溪点了点头,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轻轻叹气:“芩儿,为了姑姑一点私心,真是难为你……”
整整三年,要不断查访老师的讯息,还要帮自己打探那人的近况,这一本厚厚的册子,都是他四处奔波,日夜不休的结果,尤其是这个交通通讯极为不便的朝代,对于一个十八九岁身无长物的少年来说,此项任务实在太过艰巨,而他,做得很好!
这个芩儿,不止是有学医的天赋,更有做情报工作的潜质……
“姑姑的心愿,我拼尽全力也要完成……”
君浣溪抚着他的头发,看着那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身形,越来越俊秀成熟的轮廓,不由感慨道:“芩儿,辛苦你了!”
黄芩涩然一笑:“我其实也不辛苦,当年在皇宫和军中,累积下不少人脉关系,这一路行来,总用得着……”
“是啊,越往京城,熟人越多,只有在这边境山野,才能耳目清净。”
君浣溪说罢,又低下头去仔细阅读书页,不仅是最近几月的内容,连同前面的一并从头读起,翻来覆去,一字不漏。
黄芩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时而含笑时而蹙眉的神态,不禁心中微酸,轻唤道:“姑姑……”
君浣溪头也不抬应道:“什么?”
“我看得出,沈大哥对你还是以前那样,一点没变,要不你就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反正陛下他也不记得了,你——”
君浣溪合上书页,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黄芩一咬牙,脱口而出:“你就跟着沈大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一个人受苦了!”
“你呀!”君浣溪敲下他的额头,哑然失笑,“你就这样盼着你姑姑嫁人么?是不是嫌弃姑姑麻烦,不想要姑姑了?”
“当然不是!姑姑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一定要有最好最好的男子来配,以前我觉得陛下是,但是他……沈大哥其实也不错的,又温柔又正派,最难得的是对姑姑一往情深,姑姑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君浣溪微微眯眼:“你这小子,怎么和瓦儿一个说法,老实交代,收了你沈大哥多少好处费,来吹这耳边风?”
“姑姑!”
黄芩急道:“我明明前脚才到,后脚就跟你进屋叙话,哪里有机会和沈大哥……”
看清她面上一丝促狭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不满叫道:“姑姑趁我劳累不堪,脑子也不好使,乘机捉弄我!”
“既然劳累不堪,还在这里多说什么,快些洗漱,回屋歇着去!”
君浣溪成功转移话题,心中有些得意,直把他推去屋外。
黄芩口中应着,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疑惑道:“姑姑,还有件事……”
“嗯?”
“最近半月来,有人在各地暗中寻访南医公子。”
君浣溪怵然一惊,忙道:“可知是谁?”
黄芩缓缓摇头:“这个倒是不知,我曾悄悄查探,对方十分谨慎,查不到一点底细。”
“大概……是故人吧……”
心细谨慎之人,除了那位安定侯爷,还会有谁!
沈奕安都来这里快两月了,他,会不会也很快出现在眼前呢……
逃开三年,终于还是要一一重逢了吗?
第二日,君浣溪即向众人宣布举家东南迁徙的决定。
此言一出,花瓦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阿姐,你是不是疯了?搬家可以,反正我们也和那个柳村长闹僵了,但是没必要去那么远吧,你难道不知道若是长途奔波,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吗?!而且我听黄芩说了,那里是疫区,朝廷都予以戒严了,你还傻乎乎进去做什么?”
“正因为是疫区,我才要进去。”
君浣溪在案几上取过写满药名的单子,递给黄芩:“这些是治疗瘟疫的药物,从今天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加紧准备,越多越好,至于购置的经费——”
转过头来,看向沈奕安,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奕安,这回又要麻烦你……”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沈奕安不等她说完,当即打断道:“芩儿,你尽管放手去做,所需钱财,全部由鸣凤山庄提供。”
“沈奕安,你什么意思?你不帮着我劝说阿姐,反而还答应给她经费,你这是在纵容她犯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疫区凑热闹,真当自己是救世神仙吗?你知不知道,阿姐这两年来每天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好不容易才调理成现在这样,你还这样……真是气死我了!”
这个瓦儿,怎么变成了个管家婆,会不会是长期没有爱情滋润的结果……
“瓦儿,你别说得这么严重,我是医者,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已经没有大碍了,不信你们问芩儿——”
黄芩含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君浣溪见他无意支援,只得把眼光转回沈奕安,一脸讨好:“奕安,我说的是真的……”
沈奕安点了点头,回以温柔一笑,朝向另两人道:“你们放心,我会一路好好照顾她的。”
“照顾我?”君浣溪秀眉一挑道,“你该回鸣凤山庄了吧?”
沈奕安笑着摇头:“我暂时不回去。”
花瓦儿不满足追问:“那什么时候回去?”
沈奕安看了君浣溪一眼,轻声道:“我等着带浣溪和泯儿一道回去……”
花瓦儿连连点头,笑得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阿姐,你听到没有……”
“好了,废话少说,各就各位,收拾包袱去——”
君浣溪一声令下,黄芩率先踏出门去,花瓦儿偷笑着抱着孩儿疾步跟上,房间里就剩下两人,直面相对。
看着那满是期冀的目光,不由叹气道:“奕安,其实你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