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长恭就集合了军队,整装待发。将士们手持利刃,站在皇宫门口,只待高长恭一声令下,便可立时启程。
队伍旁边停了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是祖珽。他只会占卜,别的一窍不通,自然也是不会骑马的。他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没事儿扔几个铜钱骗骗俸禄,这回跟着一起出征,不过是接了高纬的密令,让他用尽一切办法,不管是胜是败,都不能让高长恭回来。高长恭太得民心,而且经常违逆圣旨,不管他这样做是否真的为国为民,都犯了大忌。无论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不会喜欢这样的臣子。所以这次,高纬就是铁了心不想要高长恭活,甚至连兵马给的数量都不够。
等了两个时辰,还未见高纬前来送行,看来他是不想来了。
高长恭戴上面具,策马走到队伍前面,刚要发号施令,被远处飞来一骑喊住。待走近了一看,那人正是安德王高延宗。
“四哥,出征怎么不叫我!差点耽误大事。”高延宗扯着嗓门道。
“皇上下旨只要本王一个人出征,你不需同行。”高长恭说。
高延宗将手里的大刀扬了扬,说道,“我可是说过,那些兔崽子要敢惹事,我一刀砍他回去!”
高长恭驱马走进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五弟,此次出征十分凶险,本王着实不放心你。”
“凶险我才更要去,我不能让四哥一个人陷入危险之中。”
高长恭说,“五弟,你还是留在邺城吧,万一此去不回,也好替本王照顾阿念。”
高延宗道,“四哥啊,这么些年了,我咋就没发现你这么懒。你要是个男人就活着回来,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
高长恭眼角的笑意,透过面具上的孔洞散发出来,他一拳打在高延宗浑实的肩头,“你个莽汉,非得找死,本王就成全你,马上开拔了,走吧。”
不管前面是刀枪剑戟还是风雨雷电,都能有一个兄弟不计生死,一起并肩作战,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豪迈。
高长恭策马前行了几步,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对众将士道,“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齐国众将士听本王号令,出发!”
高延宗最先响应,他用刀背猛击在马臀上,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随后,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着一起动了起来,如同一条巨龙破水而出,腾空万里。
“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三十万张口一起喊着同一句话,一瞬间风起云动,声势震天。
人渐渐走远了,倚在城门口的几个人影还停在那里。萧念出神地望着那个方向,一直沉默着。
“小姐,我们回去吧。”阿秦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安宁公主,哄她睡觉,一边小声道。
萧念回过神来,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阿秦,“听看过战书的人说,突厥以为是齐国不愿意将公主嫁给一个痴儿,恼羞成怒杀死了使者,这次,突厥要派两百万大军对阵。三十万对两百万,齐军的胜算有多少?”
阿秦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可能、大概、也许有很大胜算吧。比如邙山大捷,兰陵王曾经带五百骑兵破周军十万大军,以少敌多,也不是没有赢过啊。”
“那时候没有祖珽,却有斛律将军。”萧念忧虑道。
阿秦搜肠刮肚地想着话安慰萧念,“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了,要相信兰陵王的能力。”
“他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败过,这次也是一样,对不对?”萧念望着阿秦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等着阿秦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阿秦虽然心里也没底儿,却仍旧点了点头。
萧念猛地将阿秦和安宁公主一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声跟她们说着话,但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没错,他战无不胜,他所向披靡,他是个英雄,他会回来的。”
她将这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说了多少遍,心里才略微安稳了一点。
高长恭一出征,整个齐国上下再也没有人敢直言进谏。高纬左右美人在怀,不但彻底荒废了朝政,还命人加快修建隆基堂,并四处搜集奇珍异宝,用作装饰。高纬打的算盘就是,即便有天高长恭真的回来了,到时候隆基堂已经建成,他也不能拆了。
在高纬的盛宠之下,大曹恃宠而骄,偶尔还会失了分寸,甚至寻了机会为自己父亲在朝中谋了个五品的差事,刚好高纬心情还不错,并未怪罪于她。小曹脾性较大曹温婉一些,虽不如大曹夺目,高纬对她的宠爱也已经足够让后宫其他女人眼红了。
等到隆基堂一竣工,高纬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两个美人住了进去,自此夜夜笙歌,不知何夕。
几个月过去,大雁都开始南飞了,高长恭还没有归来,萧念每天都去四个宫门转一圈,看看有没有消息,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忙完事情之后,她习惯坐在窗前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阿秦常来劝她,她总是显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把阿秦哄走。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担心就够了,不是吗。
这一日原本晴空万里,到了晌午时分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萧念想起外面还晒着安宁公主的几件衣服,忙喊阿秦一起出去收进来。两人撑着伞刚刚走到半路上,就远远地看到几个残兵败将护送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门帘掀起,从里面跳下来一个人,两手放在头顶遮雨,跟守卫说了几句话后,慌慌张张地往宫里跑,待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相貌,竟然是祖珽!
为什么他一个人回来了,那三十万将士去哪里了,怎么没见两位王爷的身影。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冒出来,让萧念站都站不稳当,手里不自觉地一松,油纸伞被风吹出去老远。
阿秦连忙扶住萧念,将手里的伞往萧念头上偏了偏,她看着祖珽往御书房冲,心里也是着急的不得了,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隆基堂中,高纬正揽着两位夫人享乐,浑然不知世间事。当穆提婆在耳边说祖珽回来了的时候,高纬还没反应过来,只说让他等等。又喝了两杯,才想起祖珽是谁,忙停了歌舞,传了祖珽上殿。
祖珽衣衫破旧,脸色极差,进了殿门倒头便拜。
“祖爱卿快快请起,北边战事如何?”高纬上前询问。
祖珽跪地不起,匍匐着回答道,“回陛下,此战中兰陵王为中军,带兵杀入突厥队伍后,臣原本是按照计划要去接应他的,可是,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周国的伏兵,被杀了个惨败,臣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报信。兰陵王同时被两队人马围攻,此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陛下,周国和突厥一定是串通好了,故意引咱们齐国上钩啊。”
高纬眼中露出一丝喜色,面上却是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亲自将祖珽扶了起来,拍拍祖珽的肩膀,“此事朕已知晓。四哥与朕是一脉兄弟,绝不能不管,朕马上派人去寻找四哥的下落。祖爱卿一路舟车劳顿,一定劳苦至极,先回去休息吧,改日再为爱卿接风洗尘。”
祖珽贴近高纬的耳边,低声道,“陛下,臣按照陛下的旨意,等到高长恭一杀入敌营就立即回程,归来时正看到周国的兵马在路上,臣料想他们一定也是去取高长恭的性命的。”
高纬低声回应,“做得好,朕自有重赏,下去吧。”
祖珽叩谢皇恩后,退出了大殿。
大曹走了过来,望着祖珽离开的背影,反问道,“陛下真有派人去救兰陵王的打算?”
大曹整日里跟高纬在一起,自然是看明白了,可她不该多嘴。高纬是想让高长恭死,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不得不做一做面子上的事,哪怕只是做给其他人看。高纬知道自己虚伪,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拐弯抹角地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高纬的瞳孔骤然收缩,方才装出来的悲痛立即换成了恼怒,对,恼羞成怒,他狠狠斜睨了一眼大曹,“朕宠你、给你面子,你不要不知分寸,不该说话的时候最好闭嘴。”
被高纬这一骂,大曹吓得变了脸色,忙退了回去,不敢言语。皇帝终究是皇帝,手里握着生杀大权,能给宠爱也能要人性命,他只需皱皱眉头,对旁人来说就是天翻地覆。
兰陵王遇险的事情很快在皇宫里传了出来,萧念听到之后整个人都傻了,愣愣地对着映到镜子里的白玉簪发呆。阿秦围着她转来转去,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劝说,才能让萧念好些。
又等了半天,阿秦憋不住了,她说,“小姐,你不要伤心了,看得阿秦心里好难受。”
“我没有伤心啊。”萧念红着眼睛望着阿秦,勉强笑了笑,“他和安德王武艺高强,还有他们的亲信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那些突厥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你还……”阿秦说到一半,垂下头去,“小姐,你能正常一点吗,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
萧念拼命地笑,拼命地保持自己的声音不抖,“我很正常,他答应过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做到。哦,我也答应过他,在他回来之前好好的,我也不能食言。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萧念从桌上端过来一盘糕点,抓起一个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还没等咽下去,又放进去一个,直到嘴里塞得满满的,咽也咽不下去。
阿秦连忙端来一杯水地给她,萧念接过来只喝了一点儿,剩下的全部流下来浇湿了衣服。阿秦就近找了块白色的帕子,手忙脚乱地替萧念擦拭。萧念木然地又倒了一杯水,然后尽数从头顶浇了下来。
“小姐,你在干嘛!”阿秦惊呼了一声。
“我好后悔,那时候我就该拼命、拼命地要他留下来。”萧念的声音哽咽了,她转过头,望着阿秦的眼睛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阿秦的肩头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