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跪地禀道,“臣对陛下之心,苍天可鉴。若陛下仍不能安枕,臣愿听从陛下发落,绝无异议。”
高纬将高长恭扶起,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冷峻地说,“四哥,你再好好想想吧,过些日子,朕让穆提婆来问结果,希望那时候,四哥已经想通了。”话说完,高纬带着随从回宫去了。
萧念见高纬已走,她走上前来,对高长恭道,“皇上似乎怀疑你很久了,恐怕以后需要更加小心才是。”
高长恭怎么会感觉不出,非但如此,他还察觉到高纬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高纬可以允许自己昏庸无道,却不准他人碰触他的龙椅,这是底线,越不得一步。高长恭身上疑点重重,又不肯正面回应答疑,高纬心里如何能踏实。更何况,这高家的天下,一直是几个兄弟争来夺去,前车之鉴仍在,高纬不得不往谋朝篡位上面想。
高长恭是决计不会再出征周国的,可不出征,就只能让高纬对他的疑心更重,这个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他突然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他仿佛从当年斛律将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一旦罪名坐实,不但自己,连同府里所有的人,都被一一株连获罪。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娶萧念,免得她兀自搭上一条性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萧念从袖口中掏出手绢,轻轻替高长恭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高长恭问,“是五弟带你出宫的吗,他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不是他,是我自己来的。陆令萱允了我,可以随时出宫。”
“你可以随意出宫?陆令萱怎么会这么好心,给你这个特许,你是不是答应了她什么?”高长恭抓住萧念的手,追问。
萧念的眉头锁了起来,用力挣扎着,“你放开手,抓得我很疼。”
高长恭厉声道,“先告诉本王答案!”
“答案就是,她要我嫁给你!”萧念猛地一甩,抽出了自己的手,去一旁轻轻揉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念目光滞了一下,转头望向高长恭,“什么时候?”
高长恭问,“你答应为陆令萱做事有多久了?”
“你为何用这种语气质问我,我是答应了陆令萱,可我没有做一点伤害你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你怎不敢说实话?”
萧念头一次见高长恭如此咄咄逼问,她横下心,赌气道,“从我一进宫的时候,她就让我勾引你、迷惑你,让你不思进取、放弃所有的兵权,你满意了吧!”
高长恭仰天大笑,笑声里夹杂无限凄凉,他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失落的眼神让人看着心疼,“本王以真心待你,原以为你也会以真心待本王,没想到,竟然都是本王的一厢情愿。你是受了陆令萱的指使而来,把婚姻当成任务去做,根本无心于这份感情,白白让本王错付了一片真心!”
“不是这样!”萧念见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一下子觉得后悔了。她不该那样说的,高长恭已经失了信念,再失了情谊,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情急之下,萧念红了眼圈,她含泪说道,“你生病,我着急;你受伤,我难过;听到你回不来的消息,我万念俱灰;知道你跟别人成亲的时候,我肝肠寸断。与你在一起这么久了,点点滴滴,难道你就感觉不到我的真心吗。”
高长恭指着萧念的额头,抑制着愤怒,颤抖着声音道,“如果不是你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恐怕本王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到现在你还在骗本王,你到底要骗到什么时候?”
萧念注视着高长恭,真诚地说,“除了这件事以外,我从未骗过你。我猜想陆令萱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怕告诉了你,她会提前实施,对你不利,所以我才一直隐瞒到现在。如果早知道会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我那时就该马上跟你说清楚。”
“如果那时本王知道你的目的,就绝不会放任你走进本王心里。你赶紧离开这里,本王再不要跟你有任何瓜葛!”高长恭语气决绝,拉开了房门,对萧念下了逐客令。
萧念眼角湿润了,她哽咽道,“好,我走!”说罢,抹着泪飞快地跑出了房间。她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原本两个人好好的,突然就吵起来了。高长恭可以接受她不是儿时的那个阿念,怎么就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呢。
萧念一走,撑了半天的高长恭一下子放松下来,猛咳了一阵。
一直在房间里没说话的王旋走过来,将高长恭扶着坐下,她说,“你是故意赶走她的吧。”
见高长恭没有回答,王旋又说,“你怕惹怒皇上的事情会牵连到她,才说了那么多狠话,想跟她断绝关系,你为她想得真是周到。如果我是她,我肯定不会走的。”
“所以你不是她,就算阿念不在,你也无法替代她的位置。”
王旋不解,她问,“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让我来个痛快。萧念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对她这样着迷?”
“起初,本王认错了人,以为她是那个儿时有过约定的阿念,本王把这么多年的牵挂都一股脑儿给了她。等接触的时间长了,本王才发现了她的可爱之处。她会心里偷偷地喜欢着本王,表面上还装作无动于衷;她遇到事情会慌张,到了关键时刻又会突然间镇定;她明明很介意本王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却一边冒着酸水一边大度地包容对方;她任性、脆弱、甚至还有点神经兮兮,可她跟本王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坏毛病都会抛得远远的……”
“够了,别再说了!”王旋打断了高长恭的话。他怎么忍心,在她面前这样说另外一个女人的好,他知不知道这对她有多残忍。王旋倏地转过身去,偷偷地抽泣了一声,“她跟我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比她坚强、大胆、执着。”
王旋揉了揉眼睛,重新回过身来,面对着高长恭,“原来,在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大胆、执着这些在他人看来是优点的东西,也都变成了错。”
高长恭仰面倚在椅背上,精神很不好,他叹了口气,“你没错,错的是苍天。你也走吧,现在本王能为你做的,就只有保你性命了。”
“我是你的妾,自然是要跟你同生共死的,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高长恭有气无力地说,“本王命里注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你不一样,你可以随时离开,不必枉自搭上一条性命。”
“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
“本王命令你走!”
王旋倔强地回答,“我不是你的兵,你没权利要求我如何做。”
“本王还活着,你就如此不听话,他日若是真的不在世了,本王如何能瞑目。”
“我……”王旋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就在王旋左右为难的时候,房间里又闯进来一个人,听踏地的脚步声就知道,除了高延宗绝无他人。
高延宗见眼前两人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院子,疑惑道,“四哥,是不是两个老婆闹起来了?”
高长恭示意高延宗到一旁坐下,“一些小事,不值一提。五弟,过来坐。”
趁此机会,王旋退出了房间。
“四哥,你不过两个老婆,怎么搞不定呢,实在不行,各打五十军棍,保证服服帖帖。”高延宗抖着寸余长的胡子道。
高长恭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高延宗忽的说,“四哥,我听说刚刚皇上来过,好像是请你出马灭周兵?”
“本王拒绝了。”
“啊?”高延宗惊讶道,“四哥,你不会开玩笑吧,记得以前,你总是教训我打仗不够积极,怎么自己也会这样做。”
高长恭苦笑,“一言难尽。”
高延宗摆摆手,说,“那还是别言了,我耐不下性子听故事,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本王可能不久于人世。”
高延宗将高长恭上下打量一番,似乎不太相信这话,“四哥又在开玩笑吧,你这身子骨不好也不是头一天,都能撑下二三十年,估计再来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哪能那么快就不行了。”
高长恭淡淡一笑,又道,“你就当本王是在开玩笑吧。”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红木盒子,放到高延宗面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记着,不要将本王的死怪罪到任何人头上,更不要报仇。还有,假如周兵来犯,就打开这个盒子看看,里面有一计,或可令其退兵。”
高延宗冲着盒子瞅了半天,从外面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伸手便要打开。
高长恭迅速将他的手按住,郑重道,“不到情势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打开。”
“好,听你的,谁让你是我四哥呢。”高延宗接着说,“四哥这次真的不打算出征吗?”
高长恭重重地点了下头。
“不去更好,让那皇帝整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看他没良将领兵,还怎么傲的起来。”
“本王不是在故意驳皇上的面子,是真的不能去。”
高延宗啪的一拍桌子,眉毛倒竖起来,“管他什么原因呢,反正四哥不去,我也不去。”
“你的性子该收一收了,一直这个样子,以后会吃大亏的。”高长恭顶不放心的人就是高延宗,打小到大一直在闯祸,往年还有他看着、护着,万一哪天他不在了,出了乱子怎么办啊。
高延宗嘿嘿地笑,“要改了脾性,那就不是我高延宗了。”
“别不当回事,一定要记着本王的话。”
“你真啰嗦。该不是被萧念和王旋唠叨得太多,受到影响了。”高延宗调侃着。
“或许是吧。”高长恭微笑道,“突然很怀念以前,那时候我们并肩作战,本王可以放心的将背后交给你。此生有你做兄弟,真好。”
高延宗纳闷儿,今儿个高长恭是怎么了,净说些古古怪怪的话,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搞坏了,“四哥,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说起话来很不正常。要不,你先歇着,我得空再来。”
高长恭应了一声,看着高延宗将红木盒子夹在腋下,一直走出了院子。院门关上了,高长恭还是不舍得收回目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但愿天下太平,那个盒子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