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梁王不免得意起来,“要不是我把阿念弄进宫来,恐怕她找不到比四殿下更好的夫婿。”
阿秦恼道,“照你这么说,你把我们卖了,我们还该谢谢你了?”
梁王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你别光想我的错,也想想我的好。我当时完全可以把你们卖进青楼,多换些银子的,可我没有。”
“那我们应该对你感恩戴德?要不要我们再帮你数钱?”阿秦从第一回见到梁王起,就没留下好印象,到现在,看到了也想骂他两句。
“在那之前,我提前打听过了,宫里的待遇很好,吃穿用度都不用愁,这样我才放心把……”
阿秦接过话茬,“才放心把我们卖了。行,替我谢谢你姥姥。”
梁王尴尬地看了一眼萧念,他的姥姥就是萧念的奶奶,阿秦这一句话,连自己小姐都给连带上了。
萧念清清嗓子,对阿秦说,“阿秦,他毕竟是我的表哥。”
阿秦嘟囔了几句什么话,老大不情愿的退回了萧念身后。
梁王忙说,“对啊,阿念是我萧庄的表妹,跟兰陵王门当户对,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阿秦低声不屑道,“小姐好不容易熬出头,你跑来认亲,自己也不觉得恶心。”
见梁王十分难堪,高长恭出来打了几句圆场,约好以后多往来,互相客套了一番后,梁王主动告辞,离开了兰陵王府。
三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了半天,最后,高长恭开口道,“阿念,你会不会很介意,本王跟你姐的事情?”
“不,我很感谢她。没有她,我即便是遇到了你,也没有机会认识你。”萧念极其平静地回答。
“女孩不都是极其讨厌做别人的替身吗?”
“因为我已经知道,在你心里,我不是替身。”
高长恭淡淡地笑了,脸色虽然苍白,却笑得极动人。
萧念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我什么都不在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阿秦越来越觉得自己站在一旁多余,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圈子。眼睛忽的瞄到了角落里的一把琵琶,她随口问道,“四殿下,您府里也有人会弹琵琶么?”
高长恭点点头说,“府里的道长会弹,他弹出来的曲子,不似乐师一般毫无灵魂,倒像是历经浮沉之后的倾诉。”
萧念道,“我见过那位道长多次,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什么道号。”
“他从未说起过,本王也从未问过,数年来一直称呼他为道长。本王想,许是高人都不在意这些俗世间的名号吧。”
高长恭在那边说着话,阿秦却已经将琵琶从角落里取了出来,上面落了一层浮尘,似乎好些日子没有人碰过了。阿秦虽然不懂琵琶,但整日里见萧念弹,多少有些了解,她拂去尘土,清理干净后,仔细看了看,说,“这琵琶看上去好生奇怪,似乎不像是木质的。”
萧念一时好奇,起身走了过去,从阿秦手中接过琵琶仔细查看一番后,也疑惑道,“果真稀奇,既没有木头的分量,又比木头结实,我也没见过这种材料。”
拨了几下弦,声音铮铮有声,比以往听过的声音都清透。想不到,一个看似平凡的道长,还有这样一把特殊的琵琶。
萧念似乎猛地想起来什么,她紧张地问高长恭,“长恭,这位道长,你可知道他是什么底细?”
“大约十年前,本王带着五弟去救济灾民,刚巧天气骤寒,本王发起高烧,道长就在这时候出现,替本王暂时将寒疾压了下去,后来跟着回了王府,一直为本王效力。”高长恭凝了神色,道,“难道你是怀疑他……”
萧念忙摇摇头,说,“我没有怀疑他的忠诚,只是感觉他很奇怪,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高长恭淡淡道,“大凡出家人,在脱离红尘之前,总会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是我多虑了。”萧念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琵琶,半天还是不能看出琵琶的材质。
一旁的阿秦将琵琶塞进萧念怀里,笑着说,“自打入宫以来,阿秦就没有听过小姐弹琵琶,一转眼都几年了,好怀念那个声音,小姐,你弹一个曲子听听吧。”
高长恭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哦?你还会弹琵琶,本王从未听过,不妨现在弹奏一曲如何。”
从上次在长乐殿弹琵琶,差点被高纬抓住以后,萧念就不敢弹了,她为难地看着房间里的另外两人,希望他们放弃这年头。可高长恭和阿秦偏偏不遂她的意,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
见这招无效,萧念只好硬着头皮弹了,希望王府里面没有外人,不会惹出是非来。她回到原位坐下,试拨了几下弦,然后弹了一曲《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曲音空灵、歌声剔透,宛转得如催开花千树的春风般醉人。
高长恭突然很想舞剑。看着放在桌上的宝剑,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握住了剑柄。身子腾空而起,三尺青锋飘飘落下,随着曲调的高低变化,剑不断变换方向和力度,柔与刚在这一舞中完美融合。
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来的数片桃花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被剑气卷了进去,像是追逐着剑锋一般,跟着舞剑的动作飘在剑尖之后,缓缓散发着香气。
如果时间能够停住,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曲音逐渐缓和,高长恭的身影,也徐徐定在了房间正中。
失去剑气的吸引,花瓣没了反向,纷纷从空中落下,漫天漫地。
剑柄冰凉的触感,让高长恭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人。一瞬间,眼前仿佛晃过战场上厮杀的场景,无数亲人同胞就倒在这柄剑下。那感觉太可怕了!高长恭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宝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回到了剑鞘中。
与此同时,萧念的手住了。一曲弹罢,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阿秦翘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萧念的琴艺,好些日子没弹,反而比往年更动听了许多。
萧念只是笑笑不说话。往年弹这曲子,只觉得词曲太过重复,毫无特色;等到今时今日,方才知道这等待的感觉,从三月到三秋、从三秋到三岁,是何等的望穿秋水。
高长恭似乎一直沉醉在琵琶声中,没有回过神来,半天后才叹了口气,他说,“如果有一天本王不在了,你就别等了,嫁给一个对你好的人吧。”
萧念愣住,怎么原本好好的,突然间又说这么丧气的话。她刚要问几句,就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房间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往门口方向望去。
老道士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摞满补丁的麻布衣上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他厉声道,“谁动了老道士的琵琶!”边说着,边向房间里扫视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了那把琵琶上,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火。
他大步迈了过去,一把将琵琶抢回怀里,指着萧念“你你你”了半天,才将话完整地说出来,“好你个萧念,竟然偷偷用老道士的琵琶,你可知道这琵琶对贫道的意义吗?你太过分了!”
难不成,这琵琶还是老道士出家前的相好所赠,要不怎看的如此之重。
萧念忙解释,“对不起,道长,我不知道琵琶对你来说很重要,看到放在一旁积了灰尘,想着清理一下,没想到拿起来就忍不住弹了一曲。”
高长恭也替萧念解围道,“是本王鼓动她弹的,并非她的本意。”
老道士又指着萧念“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气得一跺脚,说,“听你们这意思,都是无心之失,贫道谁都不能怪。”
“是本王的错,道长想要怎么解决此事但说无妨,本王愿一力承担。”高长恭说。
萧念着急,想要说什么,却被高长恭用眼神制止了。
老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上蹿下跳了半天,才想出来解决办法,他说,“那就赔我二十两银子!”
阿秦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老道士闹腾了半天,原来是想要银子,果然不负他贪财的美名。
高长恭嘴角翘起,微微一笑道,“去找管家领吧。”
老道士抓了抓头发,大步走过去,从萧念怀里一把抢过琵琶,小心用袖子擦拭了一遍,像是搂孩子一样抱着。
高长恭又问老道士,“道长这次出关,怎这般平静,全不似上一回轰轰烈烈。”
“原本还没到出关的时间,这不是听到有人偷偷用贫道的琵琶么。”老道士一拍脑袋,惊呼道,“忘了丹炉。”他冲着房间里的人哼了一声,提着琵琶飞快地往门口走去。
一拉开门,老道士就要往外走,差点与外面的来人撞个满怀。他顾不得多说话,拨开旁边的人,就消失得没影儿了。
王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茶具,她拍拍胸口,定下心神,才缓步走了进来。她将托盘放到桌上,将里面的茶杯一一斟满,然后依次递给房间里的几人。
递到高长恭手上的时候,她故作夫妻恩爱地说,“夫君,尝尝妾身泡的茶,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和你胃口。”
萧念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她看着王旋又端了一杯过来,递到了她的面前。
王旋又说,“不知萧女官今日会来寒舍,妾身来晚了。”说完,将杯子端到萧念的手旁。
萧念虽然心里不悦,却没想过要跟她闹不痛快。她觉得,以后嫁人兰陵王府,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得太僵不好。想到这里,她伸手去接。刚刚碰到杯壁,却见王旋的手一抖,整杯的茶水撒了出来。
冒着热气的茶水尽数倒在了王旋的手上,霎时间红了一片,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层小水泡冒了出来。她尖叫了一声,疼得直咧嘴。
这一叫,让高长恭的目光也移了过来,他见王旋烫伤了,连忙疾步过来查看,并吩咐阿秦去拿药箱。他的话说得太急,又咳了起来。王旋连忙用未烫伤的手扶着高长恭坐回椅子上,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如果说原本王旋的故意烫伤,并未让萧念在意的话,那现在所看到的,就让她心里泛酸。因为王旋扶着高长恭坐下、替他拍背,这一切做的都是那么自然,真的像是一对恩爱夫妻一样。
拿着药箱过来的阿秦,看到高长恭和王旋的样子,也愣住了。
高长恭压住咳意,对阿秦说,“阿秦,赶紧打开药箱,里面有獾油,替本王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