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几近落山,橙色的光芒照在马车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掀开门帘,高长恭正闭着眼睛斜靠在车厢的墙壁上,脸色由于失血过多变得惨白。他听到动静,长长的睫毛动了下,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高延宗,淡淡笑着道,“估计今天需要你来驾车了。”
走在路上,高延宗转过头去,看着高长恭的模样,忍不住说,“这次都是弟弟的错,害四哥替我受苦了。如果再有下次,就不要再救我了,至多让皇上砍了我的脑袋便是,省得让我这个惹祸精一次一次连累四哥。”
高长恭表情凝重,缓缓道,“你以为皇上只是想砍你一个人的头吗?你与本王颇受皇上倚重,在朝内已经位极人臣,树大招风,多少人都盯着我们,稍有差错就会有人向皇上进谗言。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皇帝不多疑,当今圣上也不例外。一次谗言不相信,两次不相信,但三人言成虎。这次的事情,表面上看来是你出口冲撞了他,实际上,他早已忌惮你我多时,恐怕许久以前就有了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到时候,你、本王、甚至举家上下都会鸡犬不留。”
“我和四哥都没有造反的念头,难道他还能将这罪名硬栽赃给我们不成?”高延宗一上火就容易吹胡子瞪眼,现在就正处于这个状态。
高长恭说,“斛律将军何曾有反意,他的能力比你我如何?”
高延宗瞬间蔫了,“远在你我之上。”
“往日,斛律将军手握四成兵马、你我三成,两方分掌兵权。现如今,齐国五成的兵力都掌握在你与本王的手里,皇上怎能安稳。斛律将军是国丈,如果连他都不能免祸,我们又有何把握敢言无恙。”高长恭叹口气。
“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依我看,直接把二哥找回来,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其利断金,谅皇上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高延宗提议道。
高长恭立即拒绝说,“二哥手中有两成兵力,我们三人凑在一起,七成兵力齐聚邺城,就算不是逼宫也是居心不良,这是自寻死路。”
高延宗没了主意,“那该怎么办!”
高长恭说,“皇上最怕的是我们太强,所以现在只能示弱,我们越弱皇上越是放心。”
高延宗听后,突然间笑了,笑得那么空洞,连粗重的眉毛似乎也垂了下来,他失落地说,“真没想到,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高长恭和高延宗,竟然也会有低头示弱求自保的一天。”
“我们求自保,保得不是自己而是家人,这是男人的责任,不丢人。”高长恭转头望向窗外,茫茫的白雪直铺向远方,无边无垠。
回到兰陵王府,高长恭硬咬着牙自己走进了屋里,高延宗一直紧紧跟在身后,如果撑不住了,他也好扶一把。
老道士闻到血腥味很快也来到了这间房里,看着那双几乎要被碎片扎烂了的腿,老道士差点发飙,连高延宗专用的兔崽子都用上了,“这是哪个兔崽子干的,有没有人性!”
高延宗向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个面圣的鞠躬礼,然后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老道士。
老道士马上明白是谁了。他一言不发地找来温水替高长恭清洗伤口,然后从自己的药匣里取出一包银针,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将嵌入肉里的碎片拨出来。伤口有些地方原本已经快要结痂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又渗出了一片鲜红。
高长恭额头上的冷汗汇成了小溪,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
老道士看了一眼,说,“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
“这次又要劳烦道长了。”高长恭道。
敷上伤药,再用细软干净的棉布包扎,这一切都做完以后,老道士直起了身子,说,“这么些年了,怎么你就不肯说一声疼呢。”
高延宗接道,“嘴硬呗。”
“不过是些小伤,何足道哉。”高长恭说的那么轻松,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伤口,还有他额头上的冷汗,或许会被他给骗了,真的以为不疼。
老道士往药匣里收拾着东西,抬头向高长恭道,“在皇宫里的时候不传太医,非得回来作腾老道士的伤药,你知道吗,药材现在都涨价了。过去老夫一直自称贫道,这回可真名副其实了。”
高长恭歉意地一笑,“皇上想要看本王这副样子,本王只好从命。至于药费,道长去找管家报账便可。”
“别,贫道还没贫到那种程度,抢灾民救命的银子,怕没福气花。只是你那治疗寒疾的药,又要无限期拖后了。”老道士收拾好了东西,就要回自己房间。
高延宗嗤之以鼻,说,“一颗泥丸子能多少钱,顶多不过两文,一听就知道准是在为偷懒找借口。”
老道士直盯着高延宗,半天后,吹着胡子道,“打今天开始,你不管是伤了还是病了,都别来找贫道,来了也只有两文钱的泥丸子吃。”
高延宗见老道士要走,连忙说,“唉,老道士你别走啊,咱再商量商量!”
远处传来了老道士的回答,“一文钱的泥丸子。”
高延宗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这老道士真是抠,连泥丸子都要计较。
身后的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本王估计最近不能出门了,五弟,你派人留意着皇宫里,看看今天过后,皇上是不是还要再建隆基堂。”
“皇上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为那俩女人建宫殿的,连你我都被皇上处置了,恐怕没有人再敢开口反对。”高延宗十分泄气,说话的声音都没了往日的高音。
“那也要拦。身为臣子若不能尽职尽责,皇上还要我们何用。”高长恭异常坚定地说。
高延宗忿忿不平,“按皇上的意,违民心;顺民意,又得罪皇上。这劳什子的官,当的真窝囊。”
高长恭的神色忽的柔和了下来,他道,“五弟,你要是有空,就去宫里替本王看看阿念,现在她可能从其他人口中知道实情了,别让她担心。”
谈到这个话题,高延宗放松了下来,他笑道,“四哥啊四哥,你心里就只剩下她了,赶紧把她娶回家吧。”
“因为隆基堂的事情,估计短时间内本王是不能向皇上提赐婚的事情了,希望她不会怪本王。”高长恭的思绪飞了出去,飘向心所系的地方。
清欢殿中安静非常,穆黄花躲在自己的房间礼佛,陆令萱最近不知道忙什么,已经好多天没过来了,萧念和阿秦自从得知了高长恭受伤的消息之后,就一直沉默着,只有安宁公主偶尔发出一两声咿咿呀呀的声音。
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不确定他没事,我放不下心。”萧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阿秦连忙追上去,拉住了她,“小姐,你一遇到事情就容易慌。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我怎么冷静地下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个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心很疼很疼,疼得不能呼吸,都快要窒息了,连一刻都不能等。”萧念眼睛红红的,闪着盈盈的光,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这些阿秦都知道。可是兰陵王让安德王来传消息,分明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不能让他的苦心都白费了。退一步说,就算你去了,你能做什么呢?”阿秦旁观者清,比萧念看得稍微透一点。
“我……”萧念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去了能做什么呢,上一次去了,不但没有帮多少忙,似乎还给他添了不少乱。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地面的寒意慢慢渗入到身体里,由内到外都是那么冷。
阿秦也坐在了地上,双臂圈住萧念,紧紧地拥抱着她,“小姐,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吧,一有情况,兰陵王一定会让安德王来通知我们的。”
萧念伏在阿秦的肩头,声音抖得厉害,“阿秦,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都帮不了他,还要他为我费心。”
“小姐,你不该这样想。你没发现,兰陵王自从认识了你以后,越来越像个普通的人了吗。以前的他活得毫无生气,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连笑都是出于礼貌,你看现在的他,眼睛里都带着笑。这些变化,是你带给他的。”阿秦轻轻拍着萧念的背,安慰着她。
“可我好怕,怕有一天会害了他。”萧念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阿秦道,“记得你以前常常提起的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是祸,又有谁能辨得清呢。”
是福是祸,即便经历千百年后,又有谁能辨得清呢。
窗外的世界彻底暗了,一轮明月孤独地悬在夜幕中,温度渐渐降了下来,白天融化的雪水开始结起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