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交替,转眼过去了数天。萧念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一直躲在房间里,守着自己的悲伤,等着心头的伤口结痂愈合。
难得是个晴天,阿秦想要陪萧念出去一趟,她最近心情太差,能走动走动,对她会有好处的。
萧念拗不过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准备去御花园散散心。刚刚换好衣服,就发现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王旋比在宫里的时候发福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很多,她系着一条毛绒绒的围巾,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她斜睨了一眼萧念,眼角中带着几分鄙夷。
此时王旋已经不再是小宫女了,身份变成了兰陵王的侧室,已经是主,必须要行主仆之礼。萧念虽然心中不愿,但身份有别,她仍旧屈膝问安,“奴婢见过夫人。”
“哟,这不是夫君的心头肉么,怎么能对我行如此大礼,夫君若是知道,一定会责怪我的。”王旋话里带刺,冷嘲热讽道。
萧念起身后回话,“奴婢跟兰陵王什么关系都没有,夫人说笑了。”
王旋呵呵一笑,“说的也是。夫君找了二十年的人不是你,真是好大一个误会呀。”
阿秦听着这话,心里不痛快,想要回几句嘴,被萧念拦下了。她不想再招惹王旋,只要这件事快点过去就好。
王旋走到房里的火炉旁,烤了烤手,将颈间的围巾解了下来放到一旁,脖子上几块青紫色的淤斑暴露出来,分外刺眼。见萧念和阿秦在盯着看,故作羞涩的用手捂了捂,反倒欲盖弥彰了。
阿秦忍不住说,“你这是……”
“都是夫君啦,他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刚刚过门,就夜夜要我侍奉,弄成这个样子,真是没脸见人了。”说着,王旋的脸上居然飞上了两朵红霞,娇羞万分。
听过这话,萧念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果然没猜错,高长恭喜欢的人是王旋,若非如此,怎会夜夜欢爱,还留下了这么多的吻痕,让她出来炫耀。
“不过,说起来,他倒真是个贴心的人,每日里嘘寒问暖、事必躬亲,能与他共度一生,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王旋故意说给萧念听,她就是要萧念不痛快,这样,萧念跟高长恭越来越疏远,也等同于高长恭跟自己越来越亲近。
萧念脸色越来越差,白得像一张纸,连身子都晃了晃。
王旋立即上前扶了一把,假装自责道,“这些妇人之间的话,我怎么说给你们听了,你们还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真是罪过。”
萧念硬撑着笑了笑,“没关系。是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不怪你。”
“原本我想带点稀罕东西来的,可想了想,往日里你什么礼物都不收,这回我也只好空着手来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带个安神的药枕来给你,反正王府里有的是这东西,也不差送你一个。”王旋的话越来越刺耳,不但掀旧底儿,还拐弯抹角地将萧念贬低了一番。
“夫人若是赏赐,奴婢怎能拒绝呢。”萧念平静地说,“奴婢有些东西,想还给兰陵王。本打算寻了机会过去的,既然夫人来了,就替奴婢捎给他吧。”
一个手炉,一个装着祛疤药膏的青花瓷瓶,一件高长恭母亲的衣服……萧念从柜子里一一取了出来,将东西装进一个木盒里。还有两套绣了一半的婚服,现在用不上了,也放了进来。刚要合上盖子,想了想,又将头上的白玉簪取了下来,放在了手炉旁,这才将木盒关上。
王旋有些惊讶,不敢相信萧念就这样,轻易把所有东西都退还给高长恭,这无疑是想要彻底断绝关系。她问,“你真的打算让我带走?就不怕我私吞了?”
“随你喜欢。只要不让这些东西出现在我眼前就好。”
阿秦扯了扯萧念的衣服,有矛盾可以想办法解决,可这感情一旦断了,就再难接起来了。
王旋原本是听说了那事,打算来奚落一番萧念的。她没料到萧念会这么做,直愣了半天,才接过了盒子,“好,我一定替你转交给他。”
萧念又道,“你费尽心机地嫁给兰陵王,想来你是对他用了真心的,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这是我跟他的事情。”王旋说罢,系好围巾,拿起盒子,往房门外走去。
萧念摔坐在椅子上,无力道,“阿秦,帮我找壶酒,我想醉。”
一醉解千愁,真的是这样么?萧念对着摆在桌上的一壶酒,黯然失神。
天渐渐暗了,世界像是一幅晕开的水墨画,所有的影子都不再清晰。积雪凝结成冰,一抹寒意骤然袭来。
王旋回到了兰陵王府,推开书房的门,高长恭正坐在案前翻着公文。
高长恭抬眼看了一下,接着视线回到了手中的公文上,像是对一个普通朋友一般,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王旋径自走了进来,将所有的公文推到了地上,把手里的木盒摆在案上,打开了盖子,“萧念让我带给你的。”
高长恭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脸色冷得吓人,他问,“你为何要从她那里将这些东西讨来?”
“我怎知你送过她什么东西,如何跟她讨要?”
“你说了什么,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王旋一恼,甩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给我的,我只是好心替她将东西带给你。”
“你!你给本王等着,她没事便罢,她若有事……”
“她若有事,你要把我怎样?”
“本王……”高长恭顿了一下,蹙紧了眉头。王旋对他有恩,他实在对她下不了狠手,话只说到一般,便愤怒地拂袖而去,将王旋一个人留在书房里。
王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间感觉,整个房间似乎是一张嘴巴,几根窗棂像极了巨大的牙齿,仿佛随时会合上,将她撕碎。她越看越觉得可怕,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房门被风吹得咣当一声关上了。
清欢殿里,萧念已经一个人喝了很久,长时间的辛辣刺激,让她已经尝不出酒还有什么味道,只是一个劲儿往嘴里灌。阿秦上前拦了几回,都被萧念推到一旁,劝她的话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就在阿秦站在一旁干着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走出门去,一个小宫女跟她说了两句话,阿秦回到房间之后,小声对萧念说,“小姐,兰陵王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不见,谁都不见!”萧念醉醺醺地说着,将手里的酒壶举过头顶,仰头灌了下来。
阿秦连忙夺了下来,放回桌上,“不见就不见,你慢点喝,小心伤了身子。”
萧念憨憨地笑了一声,又猛喝了几杯,最终不胜酒力,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睡了。
看趴在桌上的萧念,已经醉成一滩烂泥,阿秦喊了几声都没喊起她来,没法子,只好费力地将她拖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
想必高长恭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吧,外面都结冰了,他等了这么半天,一定冻坏了。阿秦想到这里,立即穿了件外衣,跑到了殿外,四下里寻觅着高长恭的踪影。
高长恭从一株琼枝后面转了出来,肩上落满了雪花。
“四殿下,您居然真的还没走。”阿秦小跑着过来,替高长恭拂去身上的雪,“小姐喝醉了,喊不起来,您先回府吧,有我守着就行了。明儿个一早,您再来,保证能见到她。”
“好,本王知道了,你回去照顾阿念吧。”高长恭淡淡地笑了笑,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阿秦耸了耸肩,她就不明白了,高长恭分明是极为在意萧念的,连她都看得出来,可萧念为何就总放不下那点误会儿呢。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为的是啥。
萧念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距离太阳出来,差了一个多时辰、她见阿秦合衣睡在一旁,想来昨夜一定睡得不安稳,她连忙将阿秦喊了起来。阿秦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了身,“小姐,昨夜,兰陵王来找过你。”
“说什么事情了吗?”
阿秦说,“没有。他听说你醉了,就走了,估计今天一早还会来吧。”
萧念连连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昨天是怎么了,只想喝一点酒来着,没想到喝起来就停不住了,一直喝到不省人事。高长恭很少晚上来找她,这样急匆匆的,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萧念越想越觉得不踏实,连忙穿上衣衫,连头发都没梳,散着就跑出了房间。
站在殿外,萧念沿着路向外走了半里路远,没看到人影,才定下心神。她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傻了,天还没完全亮,高长恭怎么可能会进宫呢。
萧念回过身,打算回房间里再睡会儿,等高长恭到了再出来也不迟。可这一转身,正看到路上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唇色发白,整个人憔悴不堪。
“你这么早就入宫了?”萧念一时间忘记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没有客气地称高长恭为四殿下。
高长恭想要笑,但是脸早已经冻僵了,努力了一会儿,没有笑出来,他淡淡道,“本王昨夜没有出宫。”
“什么!你昨晚在雪地里站了一夜?”萧念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的,肯定是又引发了寒疾,一想到高长恭有可能会烧到不省人事,萧念就心急得要命。
“没有站一夜,本王四处走走看看,赏了一夜的风景。”高长恭故作轻松地说。
萧念说,“还嘴硬,看你发烧成什么样子了,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怕你醒来想见本王的时候,会找不到人。”
“可你这个样子,我会很担心的。”
高长恭听了这话很高兴,原来萧念还是很在意他的。“本王昨夜想了一整晚,终于想明白了。阿念,或许起初跟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本王以为你是那个女孩。但与你相处得越来越久,本王渐渐发现,你走进了本王的生命,缺了你本王整个人都觉得空了。尤其是看到你还回来的东西,本王感觉到你正在切断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差点就失去了理智。”高长恭拿起了萧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里面一颗心脏在砰砰的跳着,他说,“它在说很想你,每天都悄悄地说上千万遍。你感受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