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然带着易澜穿过回廊,守在了长乐殿外的宫女正要扬声通报,然而却见跟在甘然身后的易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住了声,春日的长乐殿格外的寂静,殿中一个清清亮亮的嗓子正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甘然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色,低声问门口的宫女:“可是大公主在里面?”
“回陛下的话,正是!”宫女屈身禀告。
才绕过了屏风,迎面却是一个影子扑了过来,甘然幼习弓马,如今还是壮年,自是身手敏捷,正要避了开去,却眼尖的看清楚了情形,赶紧硬接了一把,毕竟事出仓促,金殊公主还是一头撞到了他身上,险些撞得他脚下步伐不稳,胸口也是一痛,只是甘然素来疼爱这个嫡长女,顾不得自己,先扶住了金殊一迭声的问:“可有哪里痛?快快传了太医来!”
上首苏如绘也是飞快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仪态,几步跑下丹墀,拉过金殊看了一看,见金殊一手捂着额角,一手拉着甘然的袖子不放手,只管嘟着嘴不理会甘然的问话,苏如绘已经知道她多半没什么事,她方才还在训斥金殊,如今可不容易心软,立刻沉下脸来叱道:“你父皇问你的话难道不曾听到!”
“唉,重光定然是撞得痛了,何必叫她急着回话?”甘然深知苏如绘对女儿管得紧,赶紧出言替金殊解围,谁知金殊见父皇站在了自己这边,眼珠转了一转,跺着脚叫道:“儿臣才不要去向良世子赔罪,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要输给了儿臣,分明就是自己不中用,若是当场说了是他故意让与儿臣,儿臣自是会与他再比试一回,谁晓得他这样卑鄙,明里充了大度暗中却叫良王后并世子妃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这算什么本事?堂堂男子,他是羞也不羞!儿臣才不去!才不去!说不去就不去!父皇!你可要帮着儿臣做主!”
金殊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扯着甘然的袖子,甘然正待回答,太医却是到了,苏如绘虽然在金殊大闹时眼刀一个接一个的飞了过去,然而到底是关心女儿的,忍着气叫太医看过了金殊并无什么大事,倒是甘然胸口被撞得青了一块——他是恰好撞到了金殊头上一支赤金簪子的簪头上面了,苏如绘怒叱金殊道:“你瞧你这卤莽的性儿做的好事!连累了你父皇都受了伤!还不速速与你父皇请罪!”
甘然平素里对这个嫡长女爱若珍宝,如今不过受点儿小伤如何舍得委屈了她,不必金殊自己开口解释他已经信口胡诌道:“重光才多大年纪,哪里就能够把我撞成这样了?这是方才在靶场练箭时不仔细碰的。”
这个说辞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靶场那么空阔的地方,甘然如今贵为帝王,谁敢不长眼睛的容了什么冲撞圣驾?苏如绘一听就晓得甘然这又是在给金殊寻借口了,她看了眼四周,南子知意,吩咐人都退了下去,包括易澜也出去了,苏如绘方沉着脸道:“你便这样宠着她罢!你可知道她惹了什么事情出来!”
金殊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急了,就待喊冤,甘然却已经施施然的笑了一笑,示意她莫急,含笑携起苏如绘的手一起走到上首坐了,随意道:“能是什么事?无非是与良王世子冲突了一回,受了些暗算罢了。”
“你倒是会向着你女儿说话!”苏如绘冷笑着道,“上一回良王后生辰,我本是叫南子跑一趟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结果她听说了热闹非要跑去,去就去罢,我还特意叫了南子与南暖看住了她!却不想寿宴上面投壶为戏,她竟捧了个状元回来!当时我就觉得没好事,她平常学什么都是不上心,因着身份的缘故身边人都捧着也就罢了,那一回宴上可有几个未必肯让她的!就凭她那几下子哪里能夺魁?果然隔几天小沈氏进宫来请安,话里话外的就说她是端出了公主的身份羞辱了良王世子,我同她好说歹说了半晌,着她去良王府做个样子她也不肯——你总说她小,也有十三岁的人了,隔两年便要及笄,到这会儿连个弯也不能拐,换做了我那时候在宫里——”
说到这里苏如绘皱了下眉住了声,复瞪了一眼金殊,金殊一扁嘴,不服道:“当日母后不在那里,如今各说各有理,也是说不清楚的,只是儿臣说良王世子不中用又怎么错了?先前的确是儿臣见他几次投壶都比我厉害,故意逼着他相让,可他若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在那里不肯让,那一日是他的母亲良王后生辰,儿臣固然贵为公主,他也是世子之尊!又是儿臣的堂兄!硬是不让,莫非儿臣还能为这点子事叫人砍了他不成?那一****可是笑吟吟的让了儿臣,扮了一个十足的好兄长,谁想到转过身来却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若说他事后懊悔了,却连自己过来同母后说的勇气也无!只会将事情推与了良王后出面,这等专会躲在了女子身后的世子,全然没有一点的男子气概!也配儿臣去认错吗?”
她越说越是委屈,却见苏如绘阴着脸不语,知道自己这套如今难以打动母亲,果断转换了目标,将无比委屈与无比期待的目光转向了甘然,甘然果真是不负她之望,笑眯眯的接了口道:“我听重光说的也不差,华严好歹也是十六岁娶了妃的人了,却还要与没及笄的堂妹计较,这哪里有一点点皇家气度?何况不论身份,对自己堂妹尚且如此算计,又哪里有一点点的男子气度?我仿佛记得大哥膝下不止一个子嗣,如今大哥年纪也并非很大,封国为重,这世子之位到底还是要提醒他慎重些的好!”
饶是苏如绘素知他对金殊宠爱无比,这会也被他这为了女儿不要脸的反驳兼打压的行为震惊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苏如绘正了正脸色,看向一旁喜笑颜开、抓着甘然袖子向自己扬脸示威的女儿,忽然冷冷一笑!
金殊脸色顿时一变,她知道自己父皇固然宠爱自己,但却更让着母后,果然甘然本是一意要为了女儿出头,如今见苏如绘要翻脸,立刻陪笑道:“东胶那边才进了些珍贵的药材,听说郑国夫人前些日子有些头疼,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一声,替郑国夫人挑选一些……”
郑国夫人便是先前的郑野郡夫人,苏如绘为太子妃时因为她本就是二品郡夫人了,所以不曾加封,到了长泰驾崩、甘然继位,旋册苏如绘为皇后入主中宫,原本的武德侯苏万海与郑野郡夫人安氏自然也跟着被晋了爵位并诰命,如今苏万海为德国公,安氏为郑国夫人,因着甘然与苏如绘十数年情份不减,甘然对这个岳母也是极为尊重,他知道苏如绘性格中虽有泼辣一面,却极为敬畏母亲,指望这会抬出了郑国夫人来叫她分心。
只是这一招用得久了到底不灵了,苏如绘闻言冷笑着道:“你要提东胶送的药材,我倒正有件正经事说与你听!贵妃那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