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那苏如绘狡诈成性,她并没有明明白白的承诺什么,母后为何还要如她所愿,派了周嬷嬷亲自去召她进宫与娴雅公主话别?”四月的午后未央宫里充斥着草木的清新之气,五皇子甘沛依在周皇后身旁,郁郁的问道。
他本是中宫嫡出幼子,前太子唯一的同胞弟弟,自幼便自觉高出众人,如今的太子甘然虽然比他年长,在他眼里到底只是一个宫女所出,哪怕是养母贵为贵妃到底也要在自己的母后面前俯伏,可谁能想到世事如棋……看着与长子一般憔悴下来的幼子,周皇后心里一阵阵的心疼,摘下了护甲伸手抚他面颊,温言道:“沛儿不知,正是因为她把话说的含糊,本宫才要允了她。”
“这是为何?”甘沛不解的问道。
“她这么做重点不在于传了什么话,所以自然说得含含糊糊,重点在于她使了来传话的是绯儿碧儿。”周皇后叹了口气,“如今宫里宫外看着苏家与本宫的人都不少,绯儿她们四个本是借着袖香去教导规矩派下去的,去了武德侯府就一直关在了后院里面也没人能打听什么,本宫原来打算让她们无论如何都要熬到与苏如绘一起嫁进东宫,反正自你大哥搬出之后那里的宫女就没再补充进去,到那时候顺势就把她们留在那里,甘然他和这苏如绘虽然狡诈,但本宫一日在这皇后的位置上,一日是他们嫡母,就算明知道东宫里有钉子,他们也不能明着拔掉……”她轻轻拍了拍甘沛的脸,“这些明子牵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才能方便暗子行事啊!”
甘沛沉吟了片刻,问道:“母后的意思是绯儿她们四个本是为了扰乱甘然并苏如绘的视线才送去武德侯府的?可是如今苏如绘不过打发她们之中的两人来送了个口信,母后为何就要让步?”
“那两个蠢婢!”提到这里周皇后长叹了一声,恨道,“便是她们这进宫前来禀告于我上面出了问题……苏如绘随便寻个借口,赏了她们一人一对如意耳坠子,她们便欣然而来,这样等于是备了个底儿,说是去武德侯府伺候未来太子妃的人,到底主子还是本宫!而且这两个蠢货也不看一看苏如绘叫她们来说的是什么事?上一回顺章郡夫人好容易设法用姿儿挑起了曜国夫人的怒火,回绝了此事,从而让陛下对苏家颇为不满,如今苏如绘使她们来这么一说,你的意儿表姐还有争一争的余地,姿儿是怎么都留不住,非嫁过去不可了!”
甘沛到底年幼,想了一想问道:“可绯儿是悄悄告诉了母后的,其他人也并不知道。”
“咱们不说苏家难道不说了吗?”周皇后反问道,“姿儿若是当真能够嫁给苏如铮为正妻倒也罢了,可苏家怎么可能同意!他们到底是大雍一等一的门第,哪怕是后族,庶女究竟是配不上的!”
“这么说苏如绘叫绯儿碧儿进宫来竟是为了这个?”甘沛喃喃道,“可儿臣还是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因此就要答应了她召她入宫来。”
周皇后冷笑了一声:“她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见一见娴雅公主,否则也不会偏偏挑了这个时候使绯儿她们进宫来!你想,咱们与西福宫素来不和,如今那霍氏即将临盆或者无力做什么,但甘然呢?本宫派到了武德侯府里的人回来悄悄禀告了事情,甘然岂会不知道?他一想时辰便能知道苏如绘的目的,且不说他会不会去寻德妃设法,当时的情形,本宫不当众将她们禀告的话说出来,并且召这苏氏进宫,回头事情传到了你父皇那里——郑野郡夫人前脚才进宫来,后脚绯儿碧儿就跟着进宫来寻本宫回报事情,你道你父皇怎么想?甘然是记在了霍氏名下的!”
“母后说出苏氏派她们进宫的来历之后也大可以以娴雅公主需要专心备嫁、苏氏也当为大婚准备,拒绝苏氏的要求啊!”甘沛撇着嘴,怎么都觉得答应了苏如绘心里一口气下不去。
周皇后叹了口气,伸指一点他的额角,柔声道:“本宫这么做,正是为了不得罪娴雅公主啊!或者说,皇儿啊,你以为娴雅公主愿意见苏如绘吗?她不过是怕得罪了甘然不得不见罢了!本宫要是拒绝啊,甘然回头找德妃去暗示娴雅公主,娴雅公主少不得要到本宫面前来请求召苏氏进宫与她话别,你知道她是要和亲北戎的宗女,陛下必定会要优待她,这点子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紧要的是如今北戎使者还在帝都等着她呢,堂堂一国的公主,快要远嫁他乡了想见个臣子之女、还不是太子妃的闺中好友都不成,这叫北戎如何看得起我大雍公主?为了一口闲气耽误了你父皇的事情,你道咱们母子可还有好么?”
苏如绘这一回见到了已经晋封为公主的娴雅时已经换了地方,是最近几位和亲公主都住过的曲台宫。
娴雅公主亲自站在了廊上等待她的到来,朱漆栏杆之外是翠碧的草木,而娴雅穿着绛紫色的公主礼服,头上梳着飞天髻,对簪点翠四蝶争芳攒宝石簪子,两边各垂下来一挂三串的珍珠,微微一动,奕奕生辉,眉心贴了簇形花黄,描眉涂唇,连袖口露出的纤纤十指上都搽了鲜红如血的凤仙花汁,站在那里,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娴雅公主自从入宫之后一直借着生病的缘由独居在了裁云阁里,后来苏如绘与她相见,也是没有见过她正式大妆的,此刻乍然看到,以苏如绘的城府也不禁愣了一愣,才欠身行礼。
“平身。”娴雅悠悠说道。
待苏如绘站起身后,娴雅吩咐左右退下,包括南子也被吩咐到远处,这才对苏如绘道:“你自己坐吧。”
“公主素面朝天时已经是个美人,如今大妆当真恍如神妃仙子。”无论是柔淑郡主还是娴雅公主,宁王的这个庶女按什么标准来看都是个美人的,苏如绘这番话却不全是恭维。
“太子殿下也是艳福不浅,准太子妃这么夸赞本宫,本宫听了还真是觉得心情不错。”娴雅公主掩袖轻笑了一声,才哎呀道:“本宫竟忘记了给你上茶水了。”
“无妨,臣女并不渴。”苏如绘不在意的说道。
娴雅公主点头:“本宫知道你是能屈能伸的,所以倒不是故意怠慢,实在是这身礼服穿得沉重无比,拘得人心里烦,考虑事情上面总是会有疏漏,你知道如今伺候本宫的人都不是王府里的老人,到底不顺手!”她眨了眨眼睛,不待苏如绘说话,又道,“其实本宫也有点故意冷淡你,毕竟本宫虽然五月就要离开帝都,但你却是一过六月,就无须向本宫行礼,反倒是本宫以后若再有回大雍之日,要向你请安……趁着你如今身份未变,也好多叫你恭敬一些,免得以后心里不爽快。”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公主可是要臣女在这里多行几次礼?”
“那倒不必了。”娴雅公主摆了摆手,淡淡的道,“除非你将来失宠,否则本宫还指望大雍撑腰,怎敢真的得罪了太子心爱的准妃?毕竟大雍的郡主多得是!”
“大雍郡主再多,如今公主却少,而且那许多郡主之中,惟独您能得太后青眼,总是不同的。”
娴雅公主并不意外她的猜测,反而悠悠一笑:“你可是为了小霍氏之死而来?”
“公主聪慧一如既往。”苏如绘道。
“本宫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娴雅公主反问道。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说话一向真真假假,臣女被公主戏弄的多了,如今心里忐忑难安,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肯定了。”
“既然如此,那你何必还要寻本宫问什么话?左右你都不肯相信,难不成是把本宫当成了优伶,专门说着故事哄你高兴么?”娴雅公主抿了抿嘴,冷笑着道。
苏如绘并不怕她,只平静道:“说起来这次进宫只在德泰殿前叩了首,隔着帘子看了眼太后,回想起从前承欢太后她老人家的膝下,实在叫人难过。”
“太后就算病着那也是太后,何况陛下纯孝之心感动天地,终究有一日太后会好起来的。”娴雅公主不为所动。
“公主殿下说的极是,臣女也是这么想的,臣女还记得太后昔时的慈祥之态,譬如一直养在行宫之中的六殿下,虽然不在太后身边,逢着节时太后总是惦记着的,臣女这段时间也是日夜祈祷上苍,盼太后早日康复,否则臣女方才在德泰殿上都觉得心里难过得紧,六殿下与华阳公主是太后亲生的孙儿、孙女,见太后这样欠佳,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华阳公主才刚刚出生,离知道难过还有多久且不去说,六皇子甘露是要在宫外养到满了十岁才能进宫的,甘露生于长泰二十九年中,才比荣寿公主大几个月,今年不过长泰三十三年,也就是说,还有至少五年他才能够回宫,若到那时候太后才清醒,恐怕长年卧床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如绘话里话外的意思,娴雅公主自然明白——她认为太后是不可能好了,就算侥幸清醒,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视事。
娴雅眉心蹙了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