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还是第一次看到德泰殿中熙熙攘攘的景象,往日皇后只带三品以上妃子来请安,不过坐了一小半地方,今天入眼却皆是衣香鬓影,一派旖旎。
嘉懿太后入座,皇后领先叩首,苏如绘等人亦跪在侧方行礼,奉节之日,皇后是要领后妃行三跪三拜的大礼的,而苏如绘这般人不仅仅要随之行礼,一会还要给皇后与几个位份高的妃子行礼。
当然,这礼也不是白受的,都是有赏的。
太后道了平身,苏如绘等人便一一上前,依次给皇后、贵、淑、贤三妃,宝络夫人、庄、景、慧妃,以及九嫔行礼,而养在未央宫的宋采蘩与张眷也是单独上前给太后行礼,接着一起觐见各位主位。各人受礼之后不免都笑着发下赏赐来。
这一番磕头用了许多时间才结束,太后这时候才吩咐赐座。
说是赐座,其实太后面前,也只有九嫔以上才有资格设立座位,而平时两位婕妤来请安一直都是站着的,不过今天陪着芳婕妤和华婕妤站的还有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妃子。另外皇后身后侍立着一大群人,中间一个身穿孔雀蓝底绛花密纹宫装的姑姑抱着一个黄衣男童,看年纪不过一岁左右,正是长泰膝下现在最小的皇子甘沛。
甘沛如今正是刚会走路说话的时候,极惹人爱,被皇后亲自教导,虽然年幼,却也极有规矩,待礼毕,这才奶声奶气的依在安夏怀里道:“甘沛及皇祖母安!”
五殿下学语不久,这句话虽然皇后反复教导,还是说错了一个字又漏了一个字,太后却极高兴,招手让那抱着他的宫女安夏将甘沛抱过去,亲自搂在膝上。
太后抱着幼孙,打量了一下殿中,便吩咐道:“辛才人有了身孕,也赐座。”立刻便有人去搬了椅子来,又铺上锦团,请了站着的妃子里一个身穿蓝色云纹暗花宫装的年轻女子坐下。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梳了飞仙髻,发间珠翠不多,白生生的一张俏脸,眉目说不上多么美丽,但那种温婉的气质很让人想起江南水乡的气息,太后一向是不大喜欢南方小家碧玉式的女子,赐座不过是看在她怀了皇裔的份上。
苏如绘注意到,太后吩咐时,那辛才人周围的妃子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羡妒之色。
辛才人低眉顺眼,小心的谢了恩,这才略略挨着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也只敢坐一点点,准备随时起身答话。
不过太后也就关照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一个小小才人,却笑着对皇后道:“太子他们呢?”
“回母后,太师教导严格,腊八也不例外,务必要皇子们去上书房写一篇诗文过关了,才放他们来请安。”周皇后抿嘴浅笑道,“这冷天儿倒是辛苦太师他老人家了。”她不动声色扫了眼身后的霍氏,当朝太师霍德,正是贵妃霍照紫的亲生父亲。
周皇后显然对霍太师腊八还要督促着皇子们不得休息有些埋怨,太后听了,倒是淡淡的一笑道:“霍太师教导皇帝时也是这么尽心,别说腊八,就是除夕都要留下一堆功课才肯出宫,当年哀家虽然晓得他是用心良苦,心里面未尝不是心疼着皇帝,但后来瞧着皇帝亲政之后事情处置妥当,才知道咱们妇道人家终究是心肠太软,如今皇后也算是尝到这滋味了!”
周皇后听出太后的意思,便笑着请罪道:“是呢,臣媳只想着心疼太子,却忘了体会太师的苦心,还是母后看得明白。”说着侧身向霍贵妃道,“还请贵妃妹妹别见怪!”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霍氏微笑着道,看向太后,“陛下亲政之后朝野称颂,哪里是妃妾父亲的功劳?全是太后教导有方,妃妾的父亲也不过是教导一些子史经文罢了。”
太后淡然道:“你父亲的学问是咱们大雍一等一的,再说哀家一个妇人能教导皇帝什么?”
霍氏听出太后还是不待见自己,连忙噤声,却听太后刺了两句后却问道:“太师是太子的老师,其他皇子的师父难道也跟着太师学,今儿一早就入宫来督促他们了么?”
“回太后,是陛下昨天见甘棠溜出上书房,才罚所有皇子今早都去太师那里让太师调教一二的。”一旁沈淑妃连忙请罪,“都是妃妾教导无方,致使二殿下、四殿下被连累,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闻言却扑哧一声乐出声来道:“哀家的棠儿平日不是最机灵的么?怎么最近老是让皇帝抓到?”
沈淑妃见太后没有问罪的意思,暗松一口气,陪笑道:“自上次陛下逮到甘棠后,听上书房的师父说了他以往的顽劣,便让人留意着他,偏偏妃妾又不能跟着他去上书房,哪里知道他说去上书房,出了永信宫却跑到了御花园里捉雀儿,这——也难怪陛下生气!”
“棠儿这也太胡闹了!”周皇后闻言,蹙了眉嗔道,“倒不是说他别的,这冰天雪地里冻着了可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沈淑妃一脸的无可奈何,看向太后道,“妃妾一向愚钝,借着今儿过节,特意来求一求太后,帮妃妾管一管他吧!”
太后对沈淑妃母子究竟不同,只是笑着为难道:“那是你亲生儿子,却要哀家来费心,这岂不是叫哀家吃了亏?”
沈淑妃还未回答,就听顾贤妃格格笑道:“淑妃姐姐听到没有?太后这是要看你今儿献的礼厚不厚了,若是不够丰厚,太后可就不管你这事了。”
说着顾贤妃看向霍清瀣乐道:“上回霍七小姐和太后商量着打劫皇后,妃妾们还当是七小姐自己的意思,如今看来竟是受了太后的影响!这真真是……咱们以后到了仁寿宫,可千万莫要小心,绝不能轻易的许诺了!”
众妃想起那日周意儿说的话,都是大笑。
霍清瀣红了脸道:“瀣儿不过随便说说,哪里敢真的逼着娘娘们呢?”
“瀣儿这可害了哀家了。”太后笑着道,“如今贤妃她们都把哀家看成与你们差不多,不拘什么都是照着三五份的例子要,怕是以后她们有好东西都不敢让哀家知道了。”
“太后娘娘!”霍清瀣复被太后调侃,不依的跺脚。
今日殿中人极多,太后不过与皇后、贵、淑、贤三妃,还有景妃、慧妃,以及九嫔各说了几句话,时间便飞快过去,这中间太后特意过问的位份低的妃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抚养着四皇子的许才人,一个是苏如绘从未听说过的赵淑人。
那位让苏如绘未进宫前就耳闻大名的许才人,果然与传闻之中一样是个容貌平平的女子,看年纪约是二十五六岁模样,她穿了绛色深衣,里面露出鹅黄襦裙,梳朝云髻,鬓边簪了两朵粉色绢花,插着一支扁金簪子,手上并无指套,只染了一层花汁。
太后唤她出来问了几句四皇子的近况,说了一番诸如要尽心教导皇子、不可一味宠溺放纵之类的话,便发了一些赏赐,许氏一一应下,复跪下谢恩。
苏如绘看着许氏,却是与其他妃子不同,虽然容貌平淡,却自有一种淡然处之的气度与精干,也难怪能够让长泰帝与嘉懿太后都同意为她违反宫规,得以以从四品之位抚养甘美。
另一个让太后过问的赵淑人,却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赵淑人约十七八岁,穿着浅红水粉纹曲裾,下面拖了八幅湘水裙,梳着回鹤髻,对插一对玉步摇,眉心贴着梅形花黄,弯眉杏目,瑶鼻樱唇,肌色白腻柔细,身量窈窕,放在此刻的德泰殿里,虽然算不得出挑,但在许氏之后出列却也觉得赏心悦目。
她被太后点了名,顿时面露喜色,也不害怕,按规矩行了礼,伶俐的请安。
太后看着她俯在地上,发间玉步摇稀碎作响,却渐渐皱起了眉:“你进宫是谁教导的规矩?这步摇是你戴得的么?”
赵淑人先前见许才人被特意叫出来时得了赏赐,还以为自己也是,才会这般胆大,此刻听得太后语气不对,顿时慌了,俯伏着不敢起身,一时间却连话也不敢多说。
赵淑人如今是住在了庄妃的鸿宁宫,庄妃之前因为训斥霍清瀣,被太后让皇后禁了她的足,一直到之前重阳节才由皇后求情放了出来,从此到仁寿宫都格外小心,见赵淑人被太后训斥,亦是暗暗叫苦,她虽然不愿意出面,但赵淑人终究是她的宫里人,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跪到赵淑人前半步道:“太后息怒,赵淑人进宫不久,疏忽之处难免,许是一时忘记步摇是只有正四品美人以上才能戴,并非有意冒犯!”
赵淑人听到庄妃提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拔下步摇,一迭声的认罪。
苏如绘瞧得清楚,方才太后给辛才人赐座时,这赵淑人离得极近,露出的嫉恨之色也最明显,知道太后并非是单纯的瞧这淑人逾制,却是担心长泰帝初大婚时的刘宝林之事再演,刻意敲打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