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和秀婉都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柔淑,这位郡主,秀婉却是没见过的,但见柔淑身上没有穿裘衣,只裹着单薄的月白衫子,脸色倒比衣裳和外头的雪还要惨白的厉害,冻得瑟瑟发抖,秀婉正要呵斥,苏如绘已经飞快的向她打了个暂且住声的手势,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柔淑冷的厉害,一时间连句子都说不全,殿中烧着炭盆,也不过让她缓了口气,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出来,也不及多说,一个箭步冲向了苏如绘的内室,让两人面面相觑。
“小姐,这……”秀婉诧异之极,看着苏如绘,苏如绘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低低道:“那是柔淑郡主……你不要作声,一会把饭菜留一份悄悄送进去。”
秀婉上回审问浮水时就听说过柔淑郡主来寻苏如绘的事,此刻听到她的身份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忧虑的道:“她不会给小姐惹来麻烦吧?”
这时候浮水等人已经过来禀告晚膳摆放好了,苏如绘过去,在她们的服侍下匆忙用毕,白鹭在旁道:“小姐可要现在沐浴吗?”
苏如绘想了一想:“略等一等。”
打发走其他人,苏如绘进了内室,柔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早就钻到她床上去了。内室早先没人,自然没有烧炭,苏如绘进来,浮水等人才搬了两盆炭进来,也没注意帐子角落的柔淑。
苏如绘当先进来时低咳了一声,这位郡主还算聪明,没有贸然出声答话,隔着帐子看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拿过一旁的闲书看了起来,过了半晌,外面秀婉悄悄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四五碟小菜与一钵碧梗米饭,另外还贴心的烫了一小壶荔枝绿驱寒。
放下后,秀婉见苏如绘没有留她下来的意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内室的门再次关上,苏如绘这才叫出柔淑:“你怎么又跑过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你这内室怎么才烧两个炭盆,尚寝局想必还没这个胆子克扣到你头上吧?”两个炭盆让内室怎么说也还得穿身夹衣,苏如绘没受冻,身上衣服也够厚实,倒不觉得什么,柔淑是冻得半死过来的,这点时间在这内室自然还缓不过来,抱怨着拖着被子出来。
苏如绘刚刚和张眷闹翻,心情正差,瞥见这一幕,不由皱眉:“我给你拿件狐裘,你拖被子做什么?”
“算了,好容易我把被子捂热了一点。”柔淑厚着脸皮道,“你若嫌弃,一会换一床就是。”
苏如绘想想也是,她自小生长富贵,这些东西上头一向不大计较的,便道:“不论你晚膳是否用过,趁热吃些,别积了太多寒气。”
柔淑臃肿的在她对面坐下,不在意的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迟早都要嫁到了北戎去,那里比帝都天晓得要冷多少?你知道么?裁云阁里从前被整过的那个嬷嬷告诉我,那边儿一年到头,连夏衣都不需要置的。”
苏如绘皱起了眉:“那人存了心要叫你不痛快,何必理她?再者,如今太后和陛下既然对有安排,想必不会继续拘束你下去,回头尽有办法把她赶走!”
“赶走?”柔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已经告诉了她,我若北上,定然要带着她陪嫁!”
苏如绘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不大对劲?对了,你这么不顾死活的跑过来做什么?外人进宫不是小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柔淑倒没和她吵闹,先替自己斟了壶酒喝了,苍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了红晕,长长嘘了口气,道:“我知道。”
“那你来是?”苏如绘不解的看着她。
柔淑眯了眯眼睛:“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想知道个确切的时候。”
果然是来催促的!
“腊八节,你看如何?”苏如绘沉吟道,“如果那天不合适,那就只有等光奕长公主回来时,总是要趁宫里忙忙碌碌才有机会。”她不放心的继续问,“只是见一面,你可不要替我惹出事来!”
“你放心。”柔淑淡淡的道,拿起牙箸慢慢吃着菜,评论道,“这鹿肉做的不错。”
苏如绘兴致不高,没有接话,柔淑顿时感觉出来了:“我来时发现你在送人走,莫不是和人吵架了?”
“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张眷。”苏如绘闷闷的道,柔淑性子的跋扈,与怀真郡主却有着微妙的不同,尤其是双方如今的处境,苏如绘倒也不怕和她诉几句苦,“早年一起被召进宫的,当初头回见面,就被一个宋采蘩弄的大家都不痛快,接着出了长泰廿六年那件事情,宋采蘩被赶了出去,张眷也因为药引的缘故,与我、小霍氏、周家,统统存下心结,上回荣寿公主生病,我去探望时撞见了她,到底过去了几年,倒还能聊几句,今儿小霍氏忽然回宫来,太后就把我们打发出来,我瞧她身子弱,别饿着回去容易惹病,因此请了她来……”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个痛快,柔淑吃得不亦乐乎,等听完了,才放下牙箸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端着贤惠的架子去应付?这是你自找的。”
苏如绘自嘲道:“是啊,我也这么想,是我向太后请求带她来玉堂殿招待的,结果她晚膳没用不说,还气冲冲的走了,若回去小病一回,天晓得会传出什么样子的谣言来……我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尽碰上这些人?”
“谁叫你要贤惠的名声?”柔淑一点也不安慰她,懒懒的捧起茶碗,“我与怀真虽然嫡庶有别,可性子却是一样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再装也难装的长,只不过嫡母实在厉害,怀真到底拗不过她,否则,你还有的烦呢。”
“是吗?”苏如绘瞥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又竭力忍下去,见柔淑还要再说,顿时有点阴恻恻的道,“所以你们现在……”说了这么六个字,她就不再多说,柔淑面色一窒,却被堵得心口慌张。
“这天下的规矩,许多都不尽如人意。”苏如绘悠悠说道,“而且这些规矩沿袭了上千年,早已是深入人心,一旦打破,总是要付出格外巨大的代价,躲在规矩里,纵然少了许多恣意的乐趣,却也能够受到它的保护。我没有两位郡主的勇气,两位郡主,也没我的忍性,路是自己选的,谁也笑话不了谁。”
柔淑不甘心落在下风,便道:“你的下场未定,话还不好说,怀真虽然有代嫁的名声,可她是嫡出郡主,与刘四之间又是太后亲自赐婚,嫡母看中这门婚事,一是因为刘家的门第,二是因为以后怀真她跟着刘四回东胡,将很难有机会与楚王见面,时间久了,总会把不切实际的心思收回到做好刘家主母上,纵然不及你前程高贵,可如今周皇后的处境我也听到些风声……似乎未来太子妃还轮不到你吧?”
苏如绘慢悠悠的道:“你这般断定小霍氏的命大?”
柔淑嗤笑了一声,两人话不投机,柔淑又坐了会,就趁人不注意离开了。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融入雪中,苏如绘愣了许久,神色复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