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与紫染密议后没多久,甘然也披着一身雨水从一条陋巷中钻出,帝都虽然没有宵禁,但这个时候附近也没了人迹,但他还是警觉的四顾了一番,才轻轻抬起手指,放到唇边打个呼哨,片刻后,一辆马车答答的从长街上驶来,赶车的车夫披蓑戴笠,经过甘然也没停,只是伸手把身后的车帘一掀,甘然便敏捷的跃了进去。
“殿下,怎么衣服湿得这么厉害?奴婢早就说过,今儿雨大,还是不要出来了,快快把衣裳换下来吧!”车里的正是当初替甘然给苏如绘送过吃食的那个内监,姓刘,虽然年迈,但手脚却利落的很,借着车中的一盏风灯,忙忙的替甘然换好干衣,埋怨道,“若是感了风寒,可让老奴怎么和娘娘交代?”
“今日在宫外过夜的地方可安排好了?”甘然这会也无心去理他的罗嗦,缓缓问道。
“殿下放心,靠近东城门的那间宅子是老奴亲自乔装买下来的,除了老奴和刘勇,再无第三个人晓得,殿下且在那儿过一夜,明儿一早,赵高自会赶着空车从东门进城,殿下只管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上车,对外就是殿下出城游猎误了时间,只得暂歇在城外,没人能挑刺。”刘公公连忙道。
甘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如此多问一句,其实只是因为刚才听了苏如绘的话心绪难平,有点儿心神不宁的缘故,想要说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刘公公这般仔细的解释了一番,倒让他心里平静了一点,随即想起了什么:“母妃可知道么?”
“娘娘自是晓得的。”刘公公先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的道,“殿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膝下没有亲生子,这么多年来,盛宠而无所出,多半是没指望了,怎么说也会认真的为您打算着,何况,咱们虽然安排得仔细,外面赶车的刘勇乃是老奴侄子,城外策应的赵高也是殿下心腹,但万一出了漏子……先告知了娘娘,一则是让娘娘宽心,觉得殿下纵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怎么说是她养大的;二则,若出了什么事,娘娘也能为殿下遮掩一二。”
“孤也没说不告诉母妃,你急什么?”甘然听了,有点无精打采道,“母妃既然知道孤的行踪,可曾说什么?”
“这……”刘公公顿了顿,见甘然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娘娘说,殿下的心思她晓得,却无能为力,因此殿下这么做她并不阻拦,还会帮着殿下遮掩一二,不过,娘娘也请殿下为自己、为娘娘想一想,在大雍,谁能拗得过太后去呢?殿下年少,自制之力难免差上一些,可是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怕是……怕是要出大事的!”
甘然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很久才仿佛自语般道:“没人能拗过太后么……”
他这句话声音极轻,但刘公公和他同在车厢内,却是听得清楚,顿时目中精光一掠而过,流露出一丝不动声色的满意来。
翌日,楚王主动求见霍氏,霍贵妃自是让人立刻迎了他进来,一个见面,霍贵妃便让身边人都退了下去,劈头就把正要行礼的甘然痛斥了一番:“昨夜那么大的雨,你竟也……你这么做,倒是惦记着那一位,可曾想过本宫为你在这深宫里多么担心么?”
甘然看着霍氏眼下的两抹乌青,虽然晓得这不是生母,说起来还是她当初把自己从生母手里抢了过来,但这些年来霍氏待他的好处也不是全然白费,到底动容道:“是儿臣不孝!”
“然儿!”虽然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但霍贵妃还是不敢明着说什么,只是凄然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怎能这般不顾惜自己?而且,那已经不是你能想的了,知道么?”霍氏自入宫起就是盛宠在身,即使中间出过一个樱华夫人,但那位夫人起的快败的更快,人到现在虽然没进除华宫,可琼桐宫这会儿比除华宫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虽然有嘉懿太后的不待见,但多年盛宠到底造就了霍氏静默之中带着矜持的气度,这会儿不但形容凄然,而且措辞里更是用出我来,显得格外难过。
“母妃!”甘然张了张嘴,便听霍贵妃苦笑着道:“罢了,你母妃也是少年时候过来的,这情不自禁四个字,母妃还不清楚吗?可是我的儿,除了情不自禁,这天下还有许多其他的词,比如说——事不可为!”
甘然沉默片刻,仿佛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母妃,您可否为儿臣向父皇……”
“你以为母妃没提过?”霍贵妃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你父皇只说,会替你寻个良配,大雍也不是只有一个苏家,苏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儿臣知道了。”甘然垂下眼帘,片刻后,淡淡说了一句,又认真问了片刻霍氏的起居饮食,这才告退下去。
他走之后,照例隐在暗处静听的念梦进来,急得直跺脚:“娘娘,楚王殿下怎么还存着让您去替他求皇上的心思?这个模样,可怎么帮娘娘……”见霍贵妃瞪了自己一眼,念梦这才把话咽了下去,到底不甘心的问道,“咱们殿下也太心软了!”
“你懂什么,这孩子不心软,本宫才不放心!本宫究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初那个该杀的奴才早早的把甘然的身世透露了给他,加上前些年本宫还年轻,怎么说也不相信自己伤了那次身后就真的再也……”提到这件事,霍贵妃神色顿时黯然,怨毒的看了眼未央宫的方向,这才继续道,“对他也疏忽过几回,这不是亲生的母子之间嫌隙就是这么容易种下来,如今倒还没什么,然儿以后若只是做个藩王,本宫倒亦不必费心,只是若他真的……要知道那韩佳丽虽然被贬成了佳丽,但现在可还好好的活在飞兰苑!”
“娘娘,那韩氏不过是个佳丽罢了,若是碍事,不如……”念梦话音未落,就听霍贵妃冷然道:“不行!念梦你傻了么?如今然儿已经晓得了他的身世,你别瞧他平时一个字也不提飞兰苑,越是这样,他心里怕是越念着!韩氏不出事也就罢了,就算以后韩氏出了头,因着本宫的养育之恩,他也未必会做什么,但韩氏若有什么不对,只怕这孩子第一个就想到了本宫头上!”说着霍贵妃叹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道,“这也只怪那一位的手段太高,当初被她挑唆,本宫一气之下把那个传递香囊的奴婢当着然儿的面打死!不但让他病了一场,此后便不那么敢与本宫亲近!”
念梦不觉泄气道:“殿下也真是,娘娘现在只有他一个养子,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再说娘娘的打算,对娘娘自己是自保,对殿下难道不是?不仅仅是自保,也是为了殿下好,娘娘这么多年筹谋下来,连个挑明还要这么迂回曲折的,实在是委屈了。”
“进了这宫里,就不要谈什么委屈。”霍贵妃却是一脸恬淡,“何况,再大的委屈,看一看淑仪殿,本宫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淑仪殿!
念梦不由哆嗦了一下,小声道:“那个人娘娘还是别提了……”
“不能不提,若不是她,本宫也不会盛宠这许多年。”霍氏嘴角含着凉薄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始终到不得眼底,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冷得慌,“念梦,你要记住,许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然儿刚才说出让本宫求皇上的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后退缩的余地,如今这一点余地,本宫也掐灭了……下面,就看苏家那小姑娘,会不会给他加上一把火了!”
“苏家那个……”念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这么喜欢她,她母家又如此权势,以后娘娘要驾驭起来怕是麻烦!”
“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而且就算是她占了上风,门阀也不是一两代能养成的,霍家本就比不上那个门楣,但是若让太子继了位,陛下大行,那本宫可是死无葬身之地!”霍贵妃眼里有深沉的悲哀与无奈,“本宫巴不得然儿越喜欢那女子越好!他越喜欢,越放不下,只会越努力的去争取!只有他争取到了那个位置……才有本宫的生路!”
“娘娘受苦了!”听着这位人人羡慕的盛宠贵妃说得如此凄凉,念梦心里痛惜,忍不住抚住她肩安慰道,“楚王如今也开了窍,娘娘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