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安秀佩希欧,你睡觉了么?”
“没有睡,妈妈,我很好”。她靠在妈妈的脚上懒散的说。
这就是玛妮雅记忆中最大的幸福,最大的母爱,她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抚摸感到更加亲切、快乐。她奇怪她的母亲不抱她,不吻她。她最终没能得到母亲的解释。但是这个细心的小女孩却观察到:她的母亲虽然精神振作,端庄秀丽,整天忙忙碌碌,但总是背过身去,压抑不住频频而来的阵阵的干咳声。她那慈祥端庄的脸上,总是透出一种忧郁。吃饭时,只用她专用的餐具,从不给儿女们夹食物。那时,小玛妮雅就感觉到:母亲有病。这是她细心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从此,每当她们到圣玛耶教堂时,她就热切地一千遍一万遍地请求耶稣保佑母亲早日康复。
一天,她受卢希雅姑母示意,与姐姐海拉又来到圣玛耶教堂,这是她接受洗礼的教堂,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只记得第一次领圣餐是在多米尼加教堂,那是一个难忘的日子,玛妮雅和表姐亨利埃特受誓文约束,都立誓不用牙齿碰圣餐面饼。这一次她是专为母亲祈祷而来。她们走过了那宽宽的多转式大门,来到这个阴暗的教堂里又向前走了几步,玛妮雅就颤抖着跪下去。她喃喃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祷告。殷勤地向她相信的上帝祈求。热切地请求耶稣把生命赐给世上她最爱的人,她的妈妈。她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上帝,为了救她那可亲可敬又可怜的妈妈,她愿意替她去死,请求耶稣成全她的心愿。
玛妮雅对她的母亲怀有无限的爱。她觉得世上再没有人像她母亲那样娴雅,那样善良,那样聪明……母亲除满腹诗文通晓音乐,会学校管理会教书外,还会低下头去干一种很粗的粗活。几次生产和患病使她虚弱得不能到屋子外面去,她就在屋子里学会了鞋匠手艺。她那一群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经常很快地穿坏了小靴子。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拿着切皮刀和锥子,为她们做式样新颖的鞋。穿起来既舒服又美观。还能为她那贫寒的家境节省开支。除了皮子线就不花什么钱了。
常常是母亲手里拿出一双十分精美的靴子给姐弟们穿上。
“这一双是给你做的,玛妮希雅,你看,穿上去多好看呀!”
每当穿上母亲为她亲手做的新鞋,她都会有几天的激动和荣耀,常常把小脚伸得老长,让大家看看那双漂亮的鞋,欣赏母亲的缝纫手艺。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病重,不能出门到维斯托拉河边购买和挑选苹果之类的事,便由卢希雅姑母带着玛妮雅和海拉去干。这一次,素希雅姐姐去世,母亲病情加重,卢希雅姑母为了给孩子分散忧伤的情绪,便带着海拉和玛妮雅去挑选水果。玛妮雅认真地看着姑母同小贩们讨价还价,学着姑母把苹果一个个地拿起来,转来转去地看,把大而好的扔进一个用柳枝编的大篮子,把烂的用力扔到维斯托拉河里,看着那红圆球沉下河去,便有一种胜利者的感觉,差的小的翻到一边,菜篮子装满了,手里拿着一个最好的苹果一边吃,一边蹦蹦跳跳地下船……玛妮雅很快学会了这一套程序,煞是开心。当时,连挑苹果这件简单的工作也能使这个小女孩兴致勃勃,因为她太没有事情做了。
每天晚上5点钟吃完晚饭,仆人们收拾好大桌子,点好煤油挂灯后,窄小的房子里便响起了孩子们的朗读声。寄宿生聚在他们两个或三个合住的屋子里,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子女们聚在改作书房的饭厅里,各自打开了书和练习本。不大功夫,从整个房子的各个房间里,陆续传出嘈杂的朗读声,讨论问题的争执声和偶尔的说笑声。这几年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就像生活在闹腾的自由市场,整天不得安宁。开始的时候,玛妮雅极不习惯,她用手指或用纸团堵住耳朵,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只要她全身心投入,周围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影响她的注意力。小伙伴们觉得她是个怪人,就想方设法来干扰挑逗她。她们常常搞一些恶作剧。有的装怪叫,有的敲铁皿,有的穿铁钉子的靴子,有的在地板上使劲地蹦跳,有的大声喧哗,甚至在她的身边堆满桌椅,让她不小心撞倒以寻开心或打扰她的注意力。然而,无论她们怎样费尽心机,都无法引开玛妮雅的注意力,无法使玛妮雅抬头看一眼。然而这些智力参差不齐的孩子中,有的因要用俄文这种官定文字写一篇文章而叫苦不迭,有的为背诵这些恼火的俄文课本而苦恼,结结巴巴,如何努力就是弄不懂,更不能把它背出来……
而玛妮雅却没有这些烦恼,她觉得背这些讨厌的书本,是一件极简单而又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的记忆力极好,同伴们见她一首诗只念两遍就能一字不错地背诵出来,极不相信,猜想是一种欺骗,总说她瞒着人读过这些诗。一天,几个小伙伴们想出一个办法要难住玛妮雅,事先他们背熟几篇散文和诗歌,晚上,便在玛妮雅面前炫耀起来。看谁能很快背出来。玛妮雅翻开课本一面认真地读着,一面看她们拙劣的表现。半个小时后,一个伙伴开始背着,正在得意之时,竟把这首诗的诗句挪到那首诗里去了。玛妮雅不慌不忙地给予纠正,并流利地接着背完。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和悦耳动听的声音,以及丰富生动的表情令小伙伴们张口结舌。一股神秘感荡然无存。她们不停地称道:“天才,超人的天才。”至此,不能不在事实面前低头。每天晚上她比别人早很多就做完了功课,常常是闲得无事可做,有时去帮助智力较差的同伴解决学习上的困难。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有功课之累,有学习之烦。但她满脑子装的是母亲的身体。母亲的健康给这个不到9岁的小女孩带来满心焦虑。
原来那个很美丽动人,很理想浪漫的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现在只剩下一个瘦削的身子。这天,医生悲哀地告诉他们,他已无力回天,准备料理后事吧!医生无可奈何地退出房间,这种宣判,无疑是对斯可罗多夫斯基家一个沉重的灾难,一个无可挽救的悲哀。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也知道她即将辞别人世,她希望不因自己的变故而扰乱一家人的生活,不给丈夫和孩子们带来更大的打击和痛苦。就在1878年5月9日,她向丈夫提出请求,用牧师换走了医生。以减轻家庭的开支。牧师善解人意,她很懂这个基督徒内心的痛苦,理解她在留下4个孩子需要她深爱的丈夫照管的时候内心的悲哀,想到她要离去后几个孩子的前途和只有10岁的小玛妮雅的忧虑。这一切无时不在折磨着这个多思多虑的病体怏怏的妇人。
她深爱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女们,都围绕在病床前,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在亲人面前,她仍挤出一丝微笑。就在她即将离去的最后一天里,她瞪大着那秀丽动人的灰色眼睛,默默地看着丈夫和环绕在病榻边的孩子,渐渐地,眼光变得黯淡,五张熟悉的面孔渐渐变得陌生而遥远。她使足最后一丝精力,用暗淡的眼光向自己的每一个亲人告别,后来慢慢地越发软弱了,她想作一个手势或再说一句话,她用尽全身力气,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四个字“我爱你们!”她再想说什么,但已力不从心。她的手可怕地颤抖着,手势是画一个十字,这个记号是给丈夫孩子们的祝福!直到停止呼吸,她也没有闭上眼,她不忍心丢下这一群年幼的孩子,还有她真诚爱恋着的丈夫。
她的死正如她所希望的:不昏迷,不错乱,也不痛苦。
这次,玛妮雅并没像姐姐素希雅去世时那样悲天恸地,那是否因为姐姐太小而不应该走向死亡而致,还是死亡对她那幼小的生命来得太突然。母亲的死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痛苦。但是母亲的死已早早地印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中。她早就清楚地觉得,自己热烈地敬慕之情,自己那出自内心的纯洁的爱,自己的虔诚祈祷,都阻止不了这件可怕的恶性事故的到来。也许她已有了心理准备和承受能力。
玛妮雅满怀悲苦地再次穿上了那套曾为姐姐送葬时穿的黑色丧服。神情木讷地走在送葬队伍当中。
幼小的玛妮雅深深体会到了民族的压迫,亲人的不幸,生活的残酷。
姐姐走了,母亲又走了:一连失去两个最亲的人,这个小女孩失去了母亲的慈爱,失去了大姐的呵护,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差不多在没有人照料的环境中,她勇敢坚强地生活着,从来没有因环境的恶劣,生活的艰辛而悲哀,而流泪,而叫苦。
她从前那么敬爱上帝,祈祷上帝保佑母亲安康。可是上帝却偏偏把善良和慈祥的妈妈夺走,她愤怒地叫喊上帝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妈妈,我们需要她呀!为什么上帝要把这些不公平的打击,不幸的痛苦降在幼小的玛妮雅身上,毁灭她生活中的快乐幻想和温存。她流着眼泪问姑妈:“上帝为什么要夺走妈妈。”姑妈悲伤地答道:“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上帝最清楚。”她知道问这些是没有结果的。到此为止,她对上帝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再也不去教堂祈求和祷告。生活中的路还得靠自己去走,靠自己去奋斗。
4中学时代
灾难列着队向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袭来。可是这种磨难并未击垮斯可罗多夫斯基,这位坚强的知识分子。他生来就有一种倔强和自信,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磨砺,更加炼出了一种锐不可挡的力量。事实证明,他拉扯着四个年幼的孩子经过艰苦努力,战胜重重困难,克服种种阻碍,走出了困境,创造了辉煌。以后这四个孩子都成了非凡的人物。
1882年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为了不让孩子沉浸在悲哀之中而荒废学业,决定搬出那愁惨的加美利特路,到来思诺路居住。他们住的院子很安静,阳台上爬满了野葡萄藤;正面颇有特色,有许多灰鸽子在里面咕咕低鸣。二楼既开阔又宽敞。在这里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可占用四间屋子,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孩子与那些寄宿的孩子分开来住。
来思诺路的“情调”远远超过加美利特路。这里宽阔的人行道旁,耸立着豪华的楼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是一座加尔文教派的教堂,一直到利基斯卡路,都是完全法国式的有柱廊的建筑,处处显示了西方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