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就贪心,怕什么?你可是玉凤的小郡主,多要一个愿望有啥了不起的?菩萨敢说你贪心,我灭了他!”玉箫张狂地说道。这嚣张的话亏得他讲得出口,附近的人听了皆投以愤愤的眼神——在玉都,亵渎神灵可是一项大罪。这张扬的少年出言不逊,引起众人的不满,众人窃窃私语、眼神不善,像是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因为少年一身的尊贵,皆不敢贸然斥责。
“看什么看,有意见吗?有意见就说,没意见就滚,别在这儿碍眼。叽叽歪歪又屁也不放一个,看着就让人心烦!”玉箫怒目一扫,凶光毕露,吓得人群退避,拥挤的河岸竟然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你疯了?干什么呀?人家又没得罪你,是你自己太嚣张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米儿白了他一眼——这男人何时何地都这么目中无人,那嚣张的嘴脸无时无刻不写着“来吧,快来揍我吧,拳头好痒”。
玉箫怒容顿时消失,露出得逞的奸笑,俊秀的脸庞笑得和狐狸一样,“你懂什么,你看看现在,地方多宽敞呀!”
“你就为了这个?”米儿声音拔高。
“废话,这么拥挤,能赶走一个是一个嘛!”玉箫说得理所当然。
米儿扯出一抹假笑,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愤愤地夺过蜡烛蹲下来放花灯,懒得理会他。
玉箫唇边露出淡淡的苦笑来,都是为了她呀。这丫头龟毛得很,不喜欢被这么多陌生人挤着,不然他干吗费那个心思。
面对感情,小心翼翼的他不敢越具,就怕一跨过那道线,他们连这样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看似暴躁的少年,其实有一颗比水晶还要纯净的心。
他情愿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即使触不到她的心,起码还是好朋友。
比见面冷淡无语要强多了。
“玉箫,你傻啦?火折子,我都喊三遍了!”米儿蹙眉,奇怪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温柔、复杂、矛盾……眼光越过她,不知在看什么,叫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他向来神经大条,怎么会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玉箫回过神来,帅气地甩甩头,“不好意思,刚刚在想美女。喏,给你!”
“春天还没到呢,就急着发情。”米儿打趣两句,接过火折子,点上蜡烛,放进莲花灯中。
她小心翼翼地把莲花灯放进河里,花灯随波荡漾起来。米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诚心许愿——希望战场上的玉邪哥哥能平平安安!
玉箫看着她虔诚的侧脸,有点嫉妒起战场上的玉邪来。他知道,野丫头一定是在为玉邪祈福。
若是换成他上了战场,她会不会也这样为他祈福呢?
“还有一个,也放了吧!”他把另外一盏灯递给她。米儿摇头说道:“不,愿望还是单一、绝对一点的好。我有好多好多的愿望,又岂是两盏莲花灯就可以满足的?不过我不贪心,希望菩萨能满足一个就好。别光说我呀,你呢?就没有愿望?你自己放吧,这河边好多男人都放呢,你怕个啥?”
米儿以为他怕丢脸,还怂恿他。
“放了也没用,一辈子都不会实现,徒惹伤心而已。”玉箫的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一点一点破碎在风中。
“玉箫,你说什么?”米儿没听清,又问了句。
“我说,刚刚看到的剪纸好像很漂亮,我们去那边逛逛。至于这莲花灯,那就不要了!”少年直起身子,抿唇,手一扬,没有点上蜡烛的莲花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一个剪纸摊前,老板见他们衣服华贵、气质不凡,定是舍得花钱的主,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精美的剪纸。
这些剪纸以暖色调为主,五颜六色,花样繁多,制作精美,看得米儿啧啧称奇。
“这是闹春图吧?”米儿拉开一幅剪纸,只见淡绿的纸上剪出几道孩童的身影,鲜花朵朵,蜂蝶飞舞,孩子在花丛中肆意打闹,表情生动,春意盎然。
“公子好眼光!”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相貌端正,体态圆润,笑得如弥勒佛般,殷勤地介绍道:“这是元宵节最畅销的剪纸之一,源自白羽姑娘的那幅《闹春锦绣》,象征人们对春天的憧憬。一年之计在于春嘛!”
米儿点点头,越看越爱。玉箫见状赶忙道:“喜欢就买下吧!”
“还有什么好看的吗?”米儿放下闹春图又问道。
“有有有……公子请看,这是嫦娥戏兔图,中秋的时候热卖过,元宵节也很畅销,很多小姑娘、小少爷都很喜欢。”那老板说着,从摊头上拿起一方剪纸,献宝似的小心展开——工艺十分精湛的一幅剪纸,上有圆月星芒,偌大的广寒宫,绝美如仙的嫦娥怀里抱着一只玉兔,正温柔地抚摸,清冷中透出温情,一人一兔,分外惹人心动。
米儿大赞,爱不释手,兴冲冲地买下来。
两人继续沿着热闹的大街闲逛,没有注意到危险正一步一步地靠近。
突然间,前方有个小摊不小心着火了,火势蔓延开来。人群波动,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米儿和玉箫刚好走到此处,遇上这乱哄哄的嘈杂场面,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不断后退。
两道鬼魅般的人影如幽灵般靠近,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大氅、黑色的风帽、面无表情的脸、黑洞般幽深的眸子,阴森森地骇人。
米儿敏锐地感觉到危险临近,慌忙转身,刚要出招,一股迷香扑面而来,她动作一顿,软软地倒了下去。幽灵般的黑衣人飞快地接住她,飞身掠去。
“米儿!”事出突然,黑衣人动作太快,玉箫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米儿被他们掳走,爆出一声惊天怒吼。
心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板,闷得女孩直蹙眉,扑面的酸臭味勾起她的厌恶之情,小巧挺直的俏鼻不悦地皱了皱。
什么味道?
好奇怪,酸臭中夹着靡靡之气,又腥又甜,令人作呕。
米儿已经清醒过来,但并未睁开眼睛,而是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静,很静……
她用手微微触摸身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铐着铁铐,不禁大惊。耳边阴风恻恻,吹得人心寒,吹得铁链晃荡,发出清寒之声。
米儿很快判断出来,她应该身在地牢之中。
不错,是一间很大的地牢,分成很多间,用巨大的寒铁铸成。整个牢房阴森森的,只在墙上有一个小小的铁窗。
最令人发指的是,每间牢房中都关着七八个男孩。这些男孩面容俊秀,长相十分讨喜,年龄在九岁到十五岁之间。
他们神色死寂、面无表情、衣不蔽体,露出少年人圆润美好的肩膀和修长秀美的腿,肌肤上伤痕累累,有的甚至有鞭痕,惨不忍睹。好多少年的脖颈和胸前敞露的肌肤上斑痕点点,一看就知道那是欢爱过的痕迹。
可是,他们最小的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样子。
墙上有一个个铁制的圆环,系着铁链,和手腕上的铁铐相连。他们全部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蜷着身子、了无生气。
米儿大惊失色,倏地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铁链随着她坐起的动作扯动起来,清冷刺耳的声音在牢房中一阵一阵地回响。米儿脸色苍白,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环视一周,在其他的牢房中,她甚至看到一些全裸的少年,年轻皎洁的肌肤上布满了红点和鞭痕。
女孩倒吸一口凉气,清一色的男孩,让她终于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女扮男装竟然也会惹祸!
她看得目眦欲裂。巨大的愤怒宛如惊涛骇浪般疯狂地奔涌而来,圆润的指头因为怒火而剧烈颤抖,就连尖细的下巴也微微发颤。
她从这些男孩的脸上,看到了可怕的绝望和深沉的悲哀。
他们对她的愤怒和惊骇反应并不大,有的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有的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地牢里阴森昏暗,明亮的阳光被阻挡在外,阴风不断地从底下和旁侧吹来,冷得她汗毛直竖。阴沉沉的世界,掩藏了所有的罪恶和丑陋。
她的世界,似乎一下子被颠覆过来。
苍白的脸迸出两丝血红,剧烈的怒气和惊骇在胸膛中如烈火般焚烧,灼痛她的眼睛。
“这是哪里?”干脆利落的问话在牢房中响起。
和她关在同一间牢房的七名男孩,个个了无生气地坐在稻草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米儿怒从心头起,猛然蹿起来,牵动铁链,发出骇人的声音。
还好铁链够长,她的动作还算自由。揪起离她最近的一名男孩,米儿怒喝道:“这是哪里?”
男孩长相俊秀,十岁左右,童稚的脸苍白得像鬼,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黑洞般的眼睛滚动一下又陷入沉寂,缓缓地垂下头。他单薄的肩膀裸露着,长腿上并无遮拦,身上都发出一股淫靡的气味。男孩衣服滑落,米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全裸的他,猛然松手。男孩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起身拉起滑落的衣裳,如死人一般靠在墙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绝望,使得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露出死亡的表情?
米儿大骇,惊得连连后退,猛然踩到什么,怵然回首,是一个男孩洁白的脚背。米儿赶紧道歉,可被踩着的男孩只是面无表情地缩回脚,甚至连痛都没有呼一声。
米儿心惊胆战地立在牢房中央,脸色惨白,下巴紧绷,浑身蓄满愤怒的力量。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娈童?为什么他们的脸上会有这种死寂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人对年幼的孩子施以这种暴行?
“别白费力气了!你越是挣扎,她们越是兴奋。只有装成木头人才会好过一些!”一道清淡、缥缈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
米儿扭头,看见墙角处坐着一名少年,十三四岁模样,长得妖娆娇媚,姿容绝艳,自然而然露出一种勾魂的魅惑。他算是衣服比较整齐的一个,久不见阳光的脸上有种骇人的苍白。不同于其他娈童眼中的死寂,他眼眸清亮,熠熠生辉,有一种夺目的光彩,就好像不管处于多么艰难的困境,都无法使他眼光染上浑浊。
米儿眸光一亮,终于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了,赶紧跑过去追问:“这是哪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男孩子被关着?”
少年摇头,苍白的唇如水般透明,苦涩地说道:“我是最早被关在这里的,已经快三年了,依旧不知道这是哪里。”
每天数着日子,算着时间,捱过了三年不见光明、受尽屈辱的日子。和他同批进来的男孩都死了,唯有他还顽强地活着。
以一种惊人的毅力,努力地活着。
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米儿倒吸一口凉气。少年看着她,妖媚迷人的眼睛露出同情,人间又将多一桩悲剧。
浓烈的死气遍布牢房的每个角落。铁链上布满厚厚的铁锈,死气沉沉的墙上爬满青苔,斑驳的污垢里暗藏着腐败,玄铁铸造的巨门散发着森寒,像是巨兽,冰冷地俯视着牢房中的每一个男孩。
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老旧而腐朽的气息。
米儿的心被剧烈地冲击着。她从不知道,在繁花似锦的玉凤,竟然存在这种宛如阎罗殿的地方。不,简直比阎罗殿更恐怖,这里不仅要人的性命,还会腐蚀人的灵魂。
“那边的男孩,才来了十天。”少年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米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刚刚被她揪起又摔下的男孩。
米儿大惊,十天?才十天就变成了这样?
惊骇的眼光对上少年清淡如水的眼睛,米儿脱口而出,“你怎么忍受过来的?”
整整三年!她不免敬佩起眼前的少年。三年前,他比那个男孩还小,怎么受得了?
少年呵呵地浅笑起来,眼光越过米儿投向那扇门,微微扬起修长的脖子,坚毅的脉络一览无遗。
“每次被带出那扇门,我都告诉自己——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毁了这里的一切!”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眼中却露出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的恨,冷到足以冻结世上所有的火热。
米儿深觉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就在此时,铁门轰然一声打开。
少年又恢复了死寂的表情,面无生气。米儿一愣,猛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