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我不学服装设计的原因。我在技校各个专业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机械维修班,因为我那时喜欢看外国录像,里面经常有美女坏车子,然后男主人公驾车经过,停下来帮她修车。可是等我学会修车以后,我又发现录像里的美女坏了车,男主人公却不修了,而是拉上美女一块儿兜风。这使我有一身武艺报国无门的感受,无奈中只好自我安慰:好歹懂一点家电维修,以后女朋友家电视冰箱坏了便可跳出来大显身手。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判断又错了,后来的女孩不是喜欢电器一坏便能修好的男人,而是喜欢电器一坏便马上扔掉买的的那种男人。
可以说我和猴子当初选择专业时都是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者之一猴子挑到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这一喜欢就是四年;而理想主义者之二吕小林则挑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这一不喜欢也是四年。但是四年后吕小林有了工作而猴子一直待业,这个无情的现实从根本上说明了理想主义者要想生存就得改为现实主义者。
我刚才说了我和猴子的就业问题,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在技校学满四年,除了学会一门专业课之外,还习得吃喝嫖赌等十八般武艺。我妈在我小时候告诉过我:“艺多不压身”,因此我还跟烹调班学了三个月,水平达到二级厨师标准。毕业前,学校保举一批专业尖子去工作,其中就有我和猴子,学校准备把他送到一个香港人开的服装厂里去(那厂子和学校订有协议,学校帮工厂做业务培训,工厂帮学生安排就业)。为了扩大影响,学校还为几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弄了场fashion show,每个学生设计师有二十分钟的主题时间展示作品,所有model均是made in本校,当时还把那服装厂的香港老板请来当评审。
那个fashion show显然很简陋,但把猴子弄得很激动。他给自己的主题取名叫“都市女郎”,怕香港人不懂中文,就翻译了一下,不幸译成了“town girl”,和我的“whore”一个意思。我们技校里的人都是英盲,这个“town girl”就印在节目单上,最后发到香港老板手里。我想他一定是看懂了,因为他最后没有要猴子。猴子一直不知道“town girl”错在哪里,他以为是本校的model表演像村姑,妨碍了他的艺术表达。
这么个好机会擦肩而过对猴子打击很大。从此他意志消沉,成天躲在家里搞设计。把家里的几匹布料糟践完了又开始疯狂地在纸上画效果图。这期间我去看过他几次,发现他早期画的model没头没脸,身披几块破布,后来model就开始长出脑袋了,同时身上的布块也变成了布条,等到五官长出来的时候,model身上只剩下丝了。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图,发现那上面全是描眉画目的裸体model。我估计他还会因为惯性过大刹不住车而画上几张人体解剖图。
在猴子画春宫的一段时间内,他的一日三餐全是由吕小林接济的,那时吕小林正在一家日资企业当机械师。
在日本厂子干了半年我就被炒掉了,因为我骂了日本老板。
那一次厂里最大的一台机器坏掉了一个配件,我跑了全市也没找到合适的型号,只好往那机器生产厂家设在北京的办事处写信。这一来一去就耽误不少时间,日本老板大发雷霆,当着全车间的人骂我是中国猪。我当时低着头大喊“哈依”,因为这时候发火的代价太高了,我一个月工资是一千,如果发火就全没了。但那日本老板很快宣布要扣掉我三百月薪,这就是说我这时再发火成本就少了百分之三十了。我怕他还要降,就又等了一会儿。果然,不久他又要罚我的款。这时我发火了,我骂他日本猪,然后又用许多外国话骂他,其中更夹有日语“八格压路”。我估计他能听懂的只有那一句。一时间日本老板面色涨红,成了猪头小队长。骂了一会儿我觉得没词儿了,就用越南话对他大吼一声:“诺松空叶!”然后就走了。
我在技校毕业后抗日一回,代价是丢了工作,这就是说我和猴子从此断了生活来源。偏偏在这时,我们一起看了部影响非常之坏的录像,片名叫《北京杂种》。少林寺里不少三十多岁的和尚都是当年受电影《少林寺》的影响出的家。而黑道上也有不少人是看了周润发的片子才去体验在黑社会的日子的。我和猴子在看了张元执导的《北京杂种》后自然而然的杂种起来。我后来一直庆幸当初自己看的是《北京杂种》而不是《东宫西宫》,那样的话我就有可能和猴子搞同性恋了,和猴子同性恋会危及生命,因为他得了艾滋病。
猴子是什么时候得的艾滋病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在我们“to go to jail together”以后。因为入狱前要对身体做全面检查,那会儿他的HIV还是阴性。
当初我们一起被判刑一年,我因在牢里打人被加刑三个月,故而猴子比我早出去三个月,我估计他就是在那时候落下艾滋的。禁欲一年出去难免饥不择食。相比之下我就好些,和小眉狠玩了一个星期,害她得了盆腔炎,气得直骂我杂种,可她忘记了如果不是我当初学人家当杂种,她根本就不会认识我。
当初我和猴子立志当杂种,到社会上混,混来混去混成了流氓。白天敲诈勒索打架斗殴,晚上到歌舞厅醉生梦死。就是在这时,我认识了在歌厅唱歌的小眉。常去歌厅的人都知道,歌手要没有大款或流氓捧场是很难混下去的,小眉这个丫头怕傍大款当金丝雀给憋死,就找了我这当流氓的。有一次我在床上问她,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她交代说她曾经看我和人打架,说我用自己的脑门去撞人家的脑门,那个动作非常之有味道,她就一下爱上我了。
对她的这个说法我一直有些怀疑,我打架时从不用脑门撞人家脑门,因为我顶门上有几个青春痘,和人一撞会非常之疼。平时动手我都是用啤酒瓶子拍人家的头。不过我一直没敢说出这个怀疑:万一我要记错了呢?只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于是后来我就当着小眉的面和人打了一架,还故意用脑门撞了对方的脑门,这直接导致了我和猴子入狱。
这次是一群大学生放假。这群小兔崽子拿了家里的钱到歌厅里来学我们当杂种。其中有一个小子连连给小眉送花,最后还走上台去和小眉一起唱,唱着唱着又要亲嘴。
这我当然不能答应,于是我和猴子就上去揪他。他的一帮同学要上来救,猴子一亮出刀子就全吓跑了。事后我们才知道这群大学生跑去报了警,真是一点也不懂江湖规矩,应该多看看徐克的片子补补课。
再说常看徐克的我们都是很懂规矩的,一般是不下死手打吝秧子。但这小子被我揪住了头发还骂了我一句“渣滓!”这使我很生气,因为这很容易让我想到小时候我在什么房山顶上的中学墙上看到的那两行标语。于是我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个啤酒瓶,然后把当年别人写在标语底下的“×你妈”骂还给他。骂完之后我想起小眉在床上说过的话,就抱起他的脑袋和自己的进行对撞,感觉非常之不好,因为鼻子碰得很疼。
正当我拿起第二个瓶子准备继续行凶时,英勇的人民警察冲上来把我按住了。后来那大学生对我们依法提出诉讼,导致我们被判劳教各一年。
五
一年后,猴子出狱,然后感染艾滋。
又过了三个月,吕小林出狱,找到猴子,继续当杂种。在不久后的一次斗殴中,猴子右臂严重受伤,在医院治疗时化验出HIV呈阳性,光荣感染艾滋。
后来猴子感染艾滋的消息走漏风声,弄得人尽皆知,猴子承受不了巨大压力,跳楼自杀。
猴子跳楼前没和我商量过。他是从四楼跳的,结果摔成严重脑损伤,内脏也坏掉一大半。如果他和我商量一下再跳,这些情况就不会出现,因为我会劝他从八楼跳。我是真正理解他的朋友,不会拦他。如果他怯场了,我还可以推他。这当然是犯法,一般不够义气的朋友是干不出来的。
在猴子卧床的一段时间内,其父为给儿子筹集医药费,给骗子们的文件盖了几个部队用章并收受贿赂。不久后被查出,依法被判有期徒刑五年。服刑期间突发心脏病死亡。吕小林代替其子操办丧事。
不久后,猴子病情出现反复,因为欠费,医药跟不上,很快死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