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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黑猪毛白猪毛(3)

东邻的嫂子是40里外的镇上人,细苗灵巧,人儿好看,因为看上她男人会做生意就屈驾从镇上嫁到了吴家坡。她读过书,会说话,能把不好看的衣裳穿出样子来。她知道她有吴家坡人没有的好资质,所以对谁说话都没有商量的味,都像小学的老师教着学生孩娃的啥儿样。月亮已经走移到了山梁那边,朦胧像灰布一样罩在院落里。根宝看不清邻居嫂子的脸,只看见她一连声地说着时,舞动的双手像风中摇摆着的杨柳枝。这时候,这个深夜的当儿里,她说完了就拉着他的手要往她的家里去,他便感到她手上的细软温热像棉花一样裹着他的手指头。他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女人味,像在酷冷的冬天忽然飘来了一股夏天的麦香味,身上燥热的激动一下都马队般奔到了他头上。他听到了他满头满脑都是嗡啦嗡啦响,努力朝后挣脱着嫂子的拉,想对她说我不能去替镇长蹲狱了,那个阄儿让柱子抓到了,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嫂子,你别拉我哩。

嫂子说。咋儿了?你不愿意我表妹?

他说,我是去蹲监,又不是啥好事。

嫂子说,你是去替镇长蹲监哩。

他说,这一蹲可不一定真的是10天、20天,人都轧死了,说不定要蹲半年、一年哩。

嫂子立在朦胧的夜里就笑了,说你看见包袱里那三双解放鞋了吧?那是我表妹连夜到邻村供销点里给你买的哩,她说蹲监狱的人都得去烧砖,说到机砖厂劳改特别费鞋子,说一去劳改最少是一年。

他说,那要劳改二三年哩?

嫂子说,我表妹是个重情的人,因为她男人进城里总是找小姐,是因为男人对她不忠她才离的婚。说我表妹不怕男人蹲监狱,就怕男人们有钱进城住宾馆,洗澡堂。

他说,嫂子,既然是这样,你就对我说,我到你家见了人家先说啥?

嫂子说,你把你娘烙的葱花油馍拿几页,说半夜了,你是过去给她送点儿夜饭。

然后,嫂子就走了。走得轻快,像草地里跳着的羊。根宝在院里看着东邻的嫂子走出大门,又回头吩咐他说,你快些,再磨蹭一会天便亮了呢,随后,她就融进夜色里了。

根宝没有照嫂子说的那样回身进灶房去拿油烙馍。他在原地站一会,想一阵,便跟着嫂子的脚步出门了。他没有去东邻嫂子家,而是往右一转朝村西走去了。他去了住在村西的柱子家。柱子家也是一个瓦房院,连门楼儿都是砖瓦结构的,高高大大,一看便知是一户殷实人家哩。虽然是殷实人家,可媳妇还是跟着外人情奔了。那男人不光是木匠,还是一个村支书的亲弟哩。根宝到柱子家门前时,惊起了好几响胡同里的狗吠声,待他把脚步止在瓦房的门楼下,狗吠也便无声无息了。隔着门缝,他看见柱子家正房还有电灯光。自然哩,他还没有睡。明儿吃过早饭就要跟着李屠户到镇上面见镇长了。见了镇长就该乘车去县里面见公安了。然后,就会被拘留起来住进监狱等着判说了,就要很多日子不能回家了。柱子不消说得连夜把他蹲监的行李准备准备哩。

根宝轻轻地敲了几下柱子家的门。

门是榆木板,碰上去的指关节就如敲在了石面上。在月落以后的黑色里,那干硬硬的响声如小石子一样飞在村街的房檐下。声音响进去,没有从柱子家响出回应来,只有狗吠在村里回荡着。

根宝又用力敲了几下门。

柱子回应了——谁?

根宝说,是我,柱子哥。

柱子问,根宝呀,有啥事?

根宝说,你开一下门,我有话跟你说。

柱子从屋里出来开门了。他到大门前先拉亮了门楼下的灯,然后哗地一下把双扇大门打开了。

门一开,根宝就扑通一下跪在柱子面前。

柱子忙朝后退一步,说,根宝,你要干啥儿?你这是干啥儿?

根宝说,柱子哥,你让我去替镇长蹲监吧,你好歹成过一次家,知道做男人是啥儿滋味哩,可我根宝立马就是30岁,还不知道当男人到底啥味儿。你让我去替镇长蹲监狱,镇长肯定得问我家里有啥困难事,我对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把你媳妇和孩娃送回家里来好不好?

柱子盯着灯光下的根宝不说话。

根宝便朝柱子磕了一个头,说,柱子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柱子说,我让你去了,你会替我在镇长面前说话吗?

根宝说,我要不先把你的难处说出来,不让镇长把你媳妇和孩娃讨回来,我根宝就是你柱子哥的重孙子。

柱子说,那你起来吧。

根宝便又向柱子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了。

匆匆忙忙一夜过去了。

来日早升的日头在仲春里光辉得四野流金,山脉间的田地、岭梁、树木和村落都在日光中透发着亮色。吴家坡在这个春日早晨醒来时,谁都知道根宝家里有了喜事了。根宝要去替镇长住狱了。包裹已经捆起来,被褥也都叠好用绳子系了哩,白面油烙的葱花饼也装进了干粮袋子里。

根宝要做镇长的恩人了。

他喝了一碗蜀黍片儿汤,吃了咸菜和油馍,提着行李出门上路时,看见大门外有许多的村人们。李庆、瘸子、柱子、东邻的哥嫂,还有嫂的表妹。昨儿他们连夜订了婚配,她说你去十天半月肯定回不来,说你就是去住一年、两年我都会等你。然后,她就又一早跟在表姐身后来送他。村人们大都还不知道她是他的媳妇了,只把她当做是跟着表姐来看繁闹的人。爹在他身后提着铺和盖,像儿娃出门做大事儿一样,满脸的喜庆和自豪。他把烟袋丢到家里了,特意吸了带着过滤嘴儿的纸香烟,可又不是真的吸,仅就是燃了让一丝青烟在他嘴前袅袅地升起来。娘手里提的是根宝的干粮袋,一出门看见东邻嫂的表妹子,她便一脸灿然地朝人家走过去。根宝没有听见娘和人家说了啥,只看见两个人说了两句话,嫂的表妹竟从娘的手里要过干粮袋儿提在手里边,又如过桥时搀扶老人一样扶住了娘。在这送行的人群里,她就像一朵盛开在夏时草坡上的花,因为也是镇上的人,家里和镇政府仅隔着一堵墙,儿娃时端着饭碗还常跑到镇政府的院落里,加之她和她表姐的识见是一般儿的多,穿戴、言说、行止,和吴家坡人有着无数的差别与异样,所以她搀扶着娘的胳膊时,看见的人便心中清明了,眼里更加有了一种惊羡的光。门前的人群原本也就十几个,可待根宝一家走出来,站在那儿和人们说了几句话,转眼间人群就是一片了。有的人正要下地去,听说根宝要去做镇长恩人了,也就慌忙过来道着喜,送送行。说根宝兄弟,奔着前程了,千万别忘了你哥啊。根宝就把目光从自己那香熟发光的对象身上收回来,笑着说奔啥儿前程哩,是去替人家蹲监呢。那人就又说,替谁呀?是替镇长哩,你是镇长的救命恩人呢,还以为你哥我不知道你有多大前程嘛。

根宝就只笑不说了。

根宝就这么在送行的人群中慢慢行走着。前面是人,后边也是人,说笑和脚步的声音如秋风落叶般地响。爹在他的身后,有人去他手里要那行李提,他说不用不用却又松了手。尔后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拆开来,一根接一根地朝着人们递。人家不接了他便朝人家的嘴里塞。根宝很想朝柱子走近些,柱子和李庆、瘸子他们好像没昨夜命运相争的事儿一样,一团和气地挤在路边上,可人群围得紧,又都要争着和他说话儿,他就只能隔着人群和柱子他们招着手,点着头,表白着自己的歉意和感激。村里是许多年月都没有这样送行的喜庆繁闹了,就是偶尔哪年谁家的孩娃参军入伍也没有这么张扬过,排场过,可今儿的根宝竟获着了这份排场和张扬。他心满意足地朝村口走动着,到饭场那儿立下来,扬着手,连声说着都回吧,回去吧,我是去蹲监,又不是去当兵。然而无论他如何地解释着说,人们还是不肯立住去送他的脚。

人们都簇拥着他往梁上李屠户家门前走去。

李屠户已经在梁上的日光里朝着这边人群招了手。招了手,根宝脚下的步子就快了。可根宝的脚步越快,李屠户却越发地招着手,似乎还把双手喇叭在嘴上,大声地唤了啥,因为远,没能听清楚,人们就猜他是让根宝快一些。

根宝便提着行李小步跑起来,他不想让李屠户在梁上等得时间太久。然而在他丢开人群朝着梁上跑去时,李屠户身边那个昨夜儿帮他屠宰的小伙子却从梁上跑下来。两个人相向地跑,近了时,小伙子就立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可着嗓子叫唤着,说刘根宝,李叔不让你再来了,说镇长一早从镇上捎来了话,说不用人去替他顶罪了。

根宝淡了脚步站下了,像电线杆一样栽在路中央,望着那个小伙子,唤着,问道,你说啥?天呀你说啥?

小伙子大声说,不用你去了,说镇长轧死人的那家父母通情达理呢,压根儿没有怪镇长,也不去告镇长,人家还不要镇长赔啥儿钱,说只要镇长答应把死人的弟弟认作镇长的干儿就完啦——

这一回,小伙子说的根宝全都听清了。他立在那儿脚跟有些软,努力把一身的力气全都用到脚脖上,使自己不至于突然瘫下去。然后把目光投到山梁上,他看见李屠户在梁道边上正指派着几个人往一辆车上装着鲜猪肉,背对着他,舞之又蹈之,肩膀和门板一样宽,有力得没法说。

紧随着他,村里送行的人们也都说说笑笑跟近了,像一个人拉着一辆大车爬到了半坡上。根宝很想让李屠户或者跑来唤话的小伙把说过的话,朝着村人们再清清白白地述说一遍儿,他就又慢慢朝着梁道走了过去。

日头又升高了些,艳红艳红哩。

⊙文学短评

这篇小说在叙述上很会把握节奏,结构上的欲擒故纵恰好与小说的寓意和主题构成对应关系。小说先从李屠户写起,写他家的热闹和繁华,及其充满腥臭的味道,这味道笼罩在村中,便有了人们对之无限的向往,在这种向往中,也就有了村民竞相要为镇长顶罪的荒唐行为。作者很会营造充满声色的氛围,春天的味道,竟是充满了死亡和血腥,一并混同着村民们愚昧而荒唐的鼻息:小说的反讽和批判意图十分明显,这不禁让人想到鲁迅国民性批判在今天的延伸,历史的反复何其让人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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