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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端午(2)

生活是什么,生活实际上就是重复,不停地重复。什么样的生活不是重复呢?吃,拉屎;再吃,再拉屎;醒来,再睡下;然后,不可能就从此不睡,就再睡,再起来。衣服也是脱掉,再穿上,然后呢,还是再脱掉,再重新穿起。这样一想,真正是让人有些觉得无聊,但人类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即使是最最好的事,也一样是重复,进去,动,再动,再动,再动,越动越快,然后就完了。到了下一次,依然是进去,动,再进去,再动,再动,越动越快,然后又完了。这便是生活。所以说,重复便是人类的生活,要是不重复了,那倒是可怕了。所以,工友们又开始吃饭了,每个人端着一个硕大的缸子,排着队去打饭。大师傅手里的大勺子在锅里一挖,然后再在那硕大的缸子里一扣,然后是两个大馒头给大师傅一下子抓过来扣在这大缸子上。每个人过去都是这样,是机械的,大师傅是机械的,工友们亦是机械的。工友们开饭了,开始机械地吃,是在夕晖里,夕晖是黄黄的,但已经柔和了许多,不那么刺眼。那个小工友,嫩嫩的,白白的,已经洗了一把脸,整个脸都好像要放出光来,是那样的漂亮,坐在黄黄的光线里吃他的馒头,一手捧了馒头,一手使筷子,用筷子夹一下菜,马上便把馒头接过去,是两只手同时往嘴里送。他是垂着腿坐在水泥预制板上,两条腿一晃一晃,另一个年轻工友呢,也坐在水泥预制板上,是盘着腿,把馒头撕一块,再用筷子夹了蘸一下菜汤,然后再送到嘴里,然后呢,再撕一块,再蘸,再往嘴里送。这些工友,吃饭的时候还要把嘴腾出来说话,说端午节的事,自然,又说到吃鸡的事,从鸡又说到酒,因为说到了酒,另一个问题也被扯了出来,那就是会不会给他们放假?如果放假就好了,可以好好喝一回酒。这时候,他们都看到了,伙房那边,那个大师傅,在用一把高粱头子做的大扫地扫帚在洗那口大锅了,锅里的水已经滚滚地开了,大师傅就用那把大扫帚“哗哗”地洗锅。洗了锅,又用那很大的黑铁勺子,一次次把洗锅水再舀出来泼在地上,锅里的水舀尽了,再倒进一些水,再洗一次,便开始做鸡了。鸡已经切成了小块儿,足足放满了两只塑料大盆,做这样大锅的菜,大师傅的手法便没什么花样了,是“哗”地把一大碗油先倾到锅里,锅里马上冒起青烟,然后便是把八角红辣椒大葱段和姜块都先放进去炒,香味出来了,再把那两大盆切成小块的鸡肉全数倒进去。然后,真是让人吃惊,大师傅整整往锅里倒了一瓶酒,是二锅头,很便宜,才三块钱一瓶,然后又是一整瓶,这回是醋,一瓶酒和一瓶醋倒进去后,大师傅才用那小铁锹样的铲去翻动锅里的鸡肉,七七八八地翻了一阵,再把一整瓶的酱油又“哗哗哗哗”地倒进去。然后再翻。有几个工友在那里看得有点发呆,又好像是要在心里记住怎么做,又好像是想知道另外那一大盆鸡杂怎么做。香气便已经飘了过来。这时候天还没有黑。做完这些,那四个大师傅才开始吃他们的饭,他们的习惯,总是最后吃,留好的菜,已经扣在了那里,现在端了出来,慢慢吃起来,不像工友们那样风卷残云,“呼噜呼噜”一顿饭就下去。他们吃的也是和工友们一样的菜,也是和工友们一样的大馒头。他们原来也是从乡下来的工友,这时候站在那里的工友们也许会这样想。但他们和工友不同的是,竟然有那么半瓶子酒,细看呢,还有一碟子鲜蒜,这时候是下鲜蒜的季节,他们是就着鲜蒜喝酒,吃一口蒜,喝一口酒,那个小工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了他的饭缸,在手里拿着,在一旁问:

“吃蒜喝酒,辣不辣?”

但没人理他,他又问了:

“鸡肉在锅里煮着,也不翻一下?”

但还是没人理他。

“好香!”

那小工友又说。

“还没熟呢,香什么香。”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说鸡肉不香什么香?鸡巴香?

人们便笑起来。

这个小工友,也嘻嘻嘻嘻地笑起来。

而鸡肉真正香起来并且把香味一下子飘到很远很远的时候是晚上的事了,晚上八点多。工地管材料的老王来了,管材料的老王黑不溜秋,还戴着副眼镜,这说明他多多少少有些文化。他一下子带来了十多个大塑料袋子。伙房外边没有灯,工地上的灯又照不过来。工友们便看见这个管材料的老王让一个大师傅用大手电照着。照什么?照着那口香喷喷的大锅,照着老王手里的勺子。老王把一勺子一勺子已经煮得喷香的鸡肉盛到一个一个的塑料袋子里。老王不但一勺子一勺子盛,他还在那里挑挑拣拣,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有一双筷子。他挑好了一个塑料袋子,又挑好了一个塑料袋子,装好的塑料袋子扎好了口儿都放在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里。老王就那么一直挑挑拣拣,盛了一勺又一勺。说是工地的大头儿让给各小队队长送去。工地上居然有小队,小队还有小队长。那些民工,晚上也没什么事了,虽然天黑了,但还很热,他们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老王把挑好的鸡肉装了一袋又一袋,终于,这个老王挑完了也装完了,装着鸡肉的袋子都给放在那个大纸箱子里,然后让这个老王给推走了。那个大手电也给带走了,也就是说,光亮一下子也给带走了。民工们看不见锅里还有多少鸡肉,但那香气还在,而且,香的气势一点点都没因此而减弱。民工们的棚子和伙房这边的棚子离不远。他们就在鸡肉的香气里幸福地躺下来,他们几乎都是一下子睡着。然后呢,就是天亮了。民工们起来,洗脸,吃饭,上工。

工地并没因为这天是端午节而把工停下来,工地上依然是乱得不能再乱。又有树给拉来了,还是小树,都给卸到每栋楼的前边。又来车了,这回是大树,一辆车只拉一株树,可见这树是多么大。这样大的树拉了来,车却拐不了弯,只好再慢慢退出去,从南边的门再进一次。树是用吊车吊下来的,这时才发现昨天挖的坑小了,急忙中,便喊了几个民工过来往大挖那个坑。两个民工下去转不了身子,一个民工在下边挖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挖好了,这棵树才安顿了进去。另外的土坑这会儿也各有一个民工在里边奋战。土是湿的,颜色是黑的,被一锹一锹从坑里扬出来。这时又来了一辆面包车,是这里住户的车,是把整体橱柜拉来了,却进不到里边的那个单元去,被拉大树的车堵在那里,便只好把整体橱柜从车上抬下来,走一段路抬到楼上去。这时又有一辆送沙子的车来了,也要把沙子送到里边的那个单元门口儿去,但被拉大树的车堵着,过不去,主人便和民工在那里搞价,搞的是把一袋子沙子扛到八楼要多少钱。这个民工说:“过端午节呢,要加一毛钱。”那沙子的主人便笑了,说:“端午节还是个节?国家放不放假?不放吧?所以不是节日。”意思呢,是不愿加那一毛钱。这个民工又说了:

“谁说不是节日,工地都给我们改善生活呢。”

那沙子的主人笑了笑,而且朝那边看了看,说:

“怎么改善?你说怎么改善?”

这个民工说工地给我们炖了一大锅鸡肉!“香喷喷的一大锅!”那个沙子的主人还是不愿多加那一毛钱,说等吧,你们这几棵树总有种完的时候:

“我不信你们就会种到下个月!”

树在中午时候终于种完了,太阳笔直笔直地从两座楼的中间照了下来,也就是说,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民工们的食欲已经被那炖鸡肉的香气鼓荡了起来,是一荡一荡。中午吃饭的时候,民工们一般都不洗手,今天就更没有洗手的必要,人们在心里想,有没有粽子?没有也罢,有鸡肉就行,有鸡肉没酒行吗?多少要喝一点,是过节呢。有几个民工这样商量着。那个小民工,脸又是花的,白白嫩嫩的脸上又荡了一层水泥灰,又给汗水一道一道破开,是个好看的花脸,是个出了力的样子。他这时比谁都急,他是饿了,食欲猛烈得很,他的食欲像是一头老虎,就要跑出笼子了,是想吃鸡肉,是那么想吃。但还是得排队,一队,从这头排起,排到左边的那口锅跟前;一队,从另一边排起,排到右边那口锅跟前。人们打到饭了,是米饭,还是用那每人一个的大缸子,下边是半缸子米饭,这就足够了,上边是一勺子菜,当然是鸡肉。也真是香,只不过内容有了变化,里边加了一些豆腐,但味道还是鸡肉的味道。民工们打到饭了,但他们都有些毛愣愣,都有些不解,怎么没有鸡肉?只有些鸡骨头在里边,或者是一个鸡头,一个鸡爪子,一个鸡屁股,更多的是鸡骨头架子,但民工们还是香香甜甜有滋有味地在那里风卷残云——吃了起来。每一根鸡骨头,都一一吮过,每一个鸡头,也都一一拆开了细细吃。他们并不问那些大块大块的好鸡肉都去了什么地方。那鸡汤还是鸡汤,已经渗到了米饭中去,所以更香,这便是节日的意思。只有那个小民工,脏花着脸,用筷子在饭缸里急急忙忙地找来找去,到后来,他失望了,问旁边的老民工:

“鸡肉呢,那么多鸡肉都哪去了?”

“到鸡巴狗肚了。”

旁边的老民工笑着说。

小民工还在找,还不死心,用筷子,在饭缸里找,这回又是一根鸡骨,他把鸡骨吮了,吮了好一会儿,吐了,再找,又找到了什么?他这次用筷子把找到的东西举了起来,竟是一根大鱼刺。小民工愣了一下,说:

“怎么?鸡肉里会有鱼刺?”

那老民工“扑哧”一声笑,说:

“吃吧,吃不出毬毛就不错!”

工地上是乱得不能再乱,下午,再开工的时候,又拉来了大树,几个民工又被喊去往大里挖树坑,他们挖得格外有力,他们中午真是吃好了,这是一顿很香很香的午饭,端午节能吃上这么一顿饭真是很不错,好像是,那香味儿,此刻还在工地上一飘一飘。

⊙文学短评

这篇小说写得有“声”有“色”,而且这种声色很富有节奏感。小说围绕端午的到来应该要加餐写起,一边是厨房里鸡肉的飘香,一边是民工们充满想象和期望的议论,但随着鸡肉飘香的从浓烈到渐无,民工们也在这种想象中获得某种满足,虽然最后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虚幻和自我欺骗,但却没有影响他们简单而快乐的心情。自此,小说戛然而止,此前大段大段的铺垫和叙述,都是为了这最后的点题,底层的卑微和宽厚跃然纸上,不禁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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