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蓝从李奥阳为她打开的副驾驶车门上了车,听他有话对自己说,她眼睛里闪着疑问看向他。
“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阮蓝回答,“正准备回去呢。”
阮蓝的话令李奥阳准备系安全带的手停住了,他原本想带她去吃晚饭的,但听她说已经吃过了,他便改口问道:“你住在这附近?”
阮蓝点点头,伸手指指车后不远处一个胡同口,那边有一个由小小的LED灯拼组成的“旅馆”字样的标示在不停地闪烁着,她说:“很近,就在那里。”
李奥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车窗玻璃,在昏黄的路灯下,那些古旧的建筑物似乎被笼罩上一层阴冷的寒光。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那儿条件行吗?但他没有问,而是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纸质手提袋,放到阮蓝面前,说:“这个给你。”
车里的光线比较暗,隐去了李奥阳脸上微微不自然的神色。
“这是什么?”阮蓝疑惑地想要看里面的内容物。
李奥阳却伸出大手按在袋子上,阻止了她的动作,少顷,他淡淡道:“治疗时对你有用。”说完,他再次看着阮蓝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会通知你过来复位。”
听说要复位,阮蓝想起刘护士长的话:“复位后就可以正式接受治疗了。”这样一来,她对那个袋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全然不以为意,满脑子想的问题都是关于明天的复位和治疗。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李奥阳看着阮蓝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说。
“李医师,放疗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接受治疗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在整个的治疗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副作用的影响。对你来说,最初面对的副作用会是口干、厌食、恶心,随着治疗的深入,渐渐会引起血象指标的变化,有可能会出现口腔、咽喉溃疡,咽喉水肿,并伴随身体乏力等症状。不过,我觉得这些对你来说都问题不大,你肯定能坚持下来。”李奥阳避重就轻地跟她解释说。
“一定会的。”阮蓝脸上浮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她说,“我也觉得我肯定能坚持下来。”随后,她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说,“李医师,您今天这个日子还到医院来加班啊?都这会儿了,您肯定还没吃晚饭吧?”
阮蓝脸上带着一脸的歉意,为自己打扰了对方深感抱歉。她似乎忘了,不是她叫住的他,而是他叫住了她。
“您家人一定在等您回去吃饭呢,我打扰您太长时间了。”说着,阮蓝动手打开车门,迅速走下车去。临关车门前,她弯下腰,看着李奥阳礼貌地告别说,“您路上慢点。”
看着阮蓝一脸的内疚,以及她一连串的表现,李奥阳无法阻止,甚至完全插不进去话。但他分明感觉他的心已完全被她牵动着。他心疼她,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别人考虑。
他放下副驾驶的车窗,看着站在一旁俨然在等他先离开的阮蓝,嘱咐说:“治疗期间注意休息好。”
阮蓝点点头,同时伸出那只没有提袋子的手朝李奥阳挥了挥,说:“李医师再见。”
李奥阳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在街灯下,孤单单越缩越小的身影,一颗心被什么填塞的满满当当。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将她一个人留下,他实在不舍。他真想把她带在身边,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并照顾她,她不应该一个人面对这样多、这么重的苦难。
当看到李奥阳的车子在拐角处消失,阮蓝这才想起,还没有给李医师买“药”的钱呢。
她听他说“治疗时对你有用”,自然想到这是某种帮助治疗的药物。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她心想,明天再问吧。
当她在旅馆狭小的房间里看到袋子里的物品时,脸颊立即绯红一片。她开始责怪自己:实在太丢人了,怎么一开始就想不到穿这样一件抹胸呢,那就不用那么尴尬了啊。
其实,她的自责多么多余,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又怎么能想到这过程中的诸多细节呢?
一定是当时李医师看自己太紧张,又不好意思提醒自己,所以他才会直接去帮自己买来,阮蓝这般想道。不过随后,更大的问题在困扰着她,该怎么把钱还给他呢?总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才是。还有,一定要好好谢谢李医师的关心。
不过,这话该怎么开口说呢?“李医师,谢谢您给我买的……,”阮蓝想了想,决定用“衣服”这个词儿代替。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李医师,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不行,更加别扭。
那应该怎么表达呢?阮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对对方的感激。
折腾到大半夜,还是没想好说辞。她坐起身,想:算了,不说感谢的话了,到时候直接把钱给他就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她躺下还没到两秒钟,雪亮的双眼再次张开,这么做是不是欠妥?好像怪人家李医师似的。不行,不行,这样做也不妥。
想来想去,阮蓝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满意的解决方案。最后,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她携带这些难题沉沉睡去了,不知梦里能否得到一丝启发。
李奥阳的车子刚驶进小区,便看到顾彤正等在门厅处。他把车停放在小区一个公共停车位上,朝顾彤走去。
“奥阳,今天这个日子你怎么还加班到现在?”顾彤手中提着一个保温桶,没带手套的手指冻得微微泛红,“我都在这里等了你快半个小时了。”
“怎么不上去等,这里这么冷。”李奥阳说着从顾彤手中接过保温桶。
顾彤笑了笑,说:“在这里能第一时间看到你。”
“要是我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你岂不是看不到我回来了?还要一直在这儿挨冻吗?”
“怎么可能,我这么窈窕一淑女,谁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啊。”
李奥阳笑了笑,说:“从小到大自恋的脾气,你可一点儿都没改。”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觉得我不够漂亮吗?”两人进去电梯,顾彤调皮道。
“足够漂亮,所以,可得擦亮眼睛,选个配得上的夫君。”
“那就只好你了。”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小心人家误会。”李奥阳的语气中添加了一丝认真。
“那就误会好了,我又不在乎。”
“说的这么轻巧,看样子是遇到十拿九稳的人了。”李奥阳边开门边说道。
进去房间,顾彤接过李奥阳手中的保温桶朝餐厅走去,并说:“我带了元宵和饺子。小姨说,今天过节,不管如何,一家人只要吃过同样的食物也算是团圆了。”
“哦,秦姨有心了。”李奥阳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又想到什么,他问,“顾彤,你买礼物多少钱?我给你。”
“好呀,”顾彤朝他走来,在他面前伸出手,说,“要给就给个大点儿的,直接把银行卡交给我。”
李奥阳笑了笑,走去浴室洗手,他问:“你吃过饭了吧?怎么没开车?”
“没吃呢,我想跟你一起吃。”顾彤跟在李奥阳身后,身体倚着门框,看着他在水槽前洗手。
“秦姨过生日,你这个外甥女连她的生日蛋糕都不吃?”
“当然不能一点儿都不吃,我多少吃了一点儿,主要还是想留着胃口跟你一起吃。”
“看来我比寿星还荣幸。”
“当然。今天这个日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单单的吃晚餐。”
李奥阳洗手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今天这样的日子,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孤单单阮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吃的晚餐呢?他想起傍晚看到她时的一幕,她只顾低着头默默地走路,就像在数自己的步子。
想到这里,李奥阳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奥阳,你怎么了?”顾彤走上前,从镜子里看着李奥阳那突然间严肃的表情问。
“没事儿,想起一些事情。”李奥阳关上水阀,说道。
他想要拿毛巾的手还没伸出去,顾彤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脸贴在他的宽阔的后背上,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嘴边浮起一丝笑容,说:“奥阳,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李叔问我,咱们俩什么时候考虑结婚的事情。”
李奥阳眉峰紧锁,他不管双手还沾满水珠,大力松开顾彤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严肃地看着她说:“顾彤,你应该清楚,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交往也仅限与此,不是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需要哥哥。”顾彤一颗火热的心瞬间凉透了,她说,“李奥阳,我爱你,难道你从来没感觉出来吗?从我十四岁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默默的爱着你,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停下脚步倾听我心里的声音?如果你肯对我多一点关注,你就不应该说刚才的话。”
李奥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顾彤竟然对自己是这样的感情。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她,心里满是抱歉。
他从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毛巾递给她,说:“对不起顾彤,是我太粗心了。可是,真的对不起,我……”
“别说了,”顾彤吸吸鼻子,说,“这样的结果是我意料之中的。可是,我没想到,真正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心里感受的痛楚比我能想象到的还多出了许多倍。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喜欢你、爱你,都只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顾彤……”
李奥阳的话再次被顾彤打断,她说:“道歉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你跟我说你也爱我,否则再多的道歉只能令我更加痛苦。”
“爸爸那边实在抱歉,”李奥阳抬了抬手臂,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想说的话,又默默放下,他说,“我一定尽快跟他解释清楚。”
“我爱你,对你来说负担这么重吗?你一定要这么着急的跟家人解释澄清?”
“顾彤,我只是希望他们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他们对我们的误会,也会降低对你的伤害。”
“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们的误会对我是伤害,你的话对我才是伤害。他们的误会只会令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很乐意人家误会我是你的女朋友。”
“顾彤……”李奥阳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不由分说地看着顾彤,那样子,恨不得立即将她脑袋里转不过来的弯,强行替她拧过来。
但他还是被顾彤再次打断,这一次,顾彤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她说:“奥阳,我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对我说那三个字——结婚吧。”说完,她冲李奥阳诙谐一笑,道,“好了,那就这样,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还想吃点儿东西。”
说完,她将毛巾丢给李奥阳,潇洒地转身走出卫生间。不到一秒钟,她又折回来,扶着门框探进上身,看着李奥阳道:“还有,我吃完饭你得把我送回去。你知道,我没有开车。我想,这么晚了,让我一个人打车回去你肯定也不放心。”说完,她转过身,离开了。
听着顾彤远去的脚步声,李奥阳无奈地将毛巾重新搭在架子上,他双手叉在腰间,又垂下,对顾彤的态度很是无奈。
李奥阳将顾彤送回了她住的小区。也不知怎地,他居然改变了回家的路线,直直朝医院西门口的道路开去。
他在遇到阮蓝的地方将车子停稳。此时的夜空已经安静了许多,街上的行人也已不多见。隔着车窗玻璃,他的视线越过在暗夜里,依旧孤独地,不停闪烁着的“旅馆”二字,朝后面的旧楼看去。
李奥阳脑海中浮现出每次见到阮蓝时,出现在她脸上的种种神情,她的压抑、隐忍、颤抖、眼泪,甚至连她的笑容都令他感觉心疼。傍晚的烟花照亮了她的脸颊,也那般清晰地昭示了她没来得及掩藏的孤寂。
他清楚,她是坚强的,但她的坚强却那样牵动并刺痛着他的心。这一刻,他甚至想替她去承担所有这些苦难,他想看到她的脸上出现那种真正阳光灿烂的笑容。
突然,李奥阳吃了一惊,他为刚才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他强迫自己平定下来,慢慢舒展开紧蹙的眉峰,发动车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