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彤心不在焉地吃着盘中的食物。期间,她几次拿眼打量李奥阳,却见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吃饭。
“奥阳,李叔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们这个周末一起回去吃饭。”顾彤说。
“哦,对了,我正要告诉你呢,”李奥阳说,“我这周末需要加班做计划,没时间回去了。秦姨那边,你代我问好。”
听着李奥阳说话的语气,顾彤不禁噤声了。她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周末肯定不会回去了。之后,她又说:“那么今天下午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帮小姨选个礼物吧。”
此时,李奥阳已经吃好了,他一边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一边回答顾彤的话:“这两天我的时间都很紧张。礼物,你看着买吧,回头我把钱给你。”说着,他站起身,看到顾彤餐盘里的食物还没怎么动,便说道,“那就这样,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哎……”顾彤伸出一只手似是想要拦住他,最终却只能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
顾彤默默放下手臂,轻轻吐了口气。她自是知晓医院女同胞们看着她的眼神里包含着怎样的羡慕,或者说嫉妒。每次,她都昂着头、高傲且理所当然地承担下所有的用意复杂的眼神。实则,她心里明白的很,若不是因为从小就跟他熟识,在他的眼中,自己之于他,不会跟其他的女性同事有任何不同。
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膜拜并喜欢着他,她心甘情愿因为他而接受哪怕来自全天下人的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她根本不曾想过解释,这样的误解,于她来说本就是一种享受、是甜蜜和幸福。并且,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一直认定她和他迟早会在一起,就如同这世界上的每一条河流最终都要注入大海般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顾彤拿起筷子,继续愉快的享用起一个人的午餐。
“我觉得李老师可能并不喜欢顾医生,顾医生对咱们老师是一厢情愿。”时艳始终观察着那边的动向,见李奥阳离开后,她评论道。
“切,我可以理解为你是酸葡萄心里吗?”焦雯雯不屑道,“顾医生堪称完美女性的典范——学历高,教养好,内有修养外有相貌,根本没得挑。你没看那些对顾医生有意思的男医生们,在看到顾医生身边的李老师后,全都主动退居二线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多数人是识时务的,是有自知之明的。至于时大夫这样的嘛,那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类型。”
“什么呀,就知道说我,还一套一套的。我说焦大夫,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潜力啊,冲你教训人的架势看,我觉得您完全有做院长的潜质。”
“等我做了院长,首先把你这种只会犯花痴的丫头撵回老家。”
两人在餐桌旁边吃饭,边你一句我一嘴的打趣着。
离开食堂,李奥阳径直去了住院部。他白大褂的口袋里装着银行卡和阮蓝的就诊卡。
由于正是吃饭时间,缴费的窗口仅开了三个值班的,等着缴费的人同样不多。李奥阳从叫号机旁取了号,等了没有一分钟,便轮到他了。
当李奥阳推开诊室门看到那抹火红色的背影时,他的心就感到一阵儿揪痛。他想起前一天在电梯里,竟莫名其妙的将一个跟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儿,想象成手中握着的病历的对象。尽管当时他立即制止了自己的想法,可谁知,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的“巧合”。
那一刻,李奥阳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他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将她们联系在一起,或许就不会在诊室里见到她,她就不会是病历里描述的患者。
是出于同情?或者怜悯?或者惋惜?或者是牵强的愧疚?李奥阳问了自己无数次,可他并没有找出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但他清楚,他又不能不这么做,他只想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并且,在治病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好的保护好周围其它组织。
总之,他希望能看到初见她时的样子——尽管整体气质给人的感觉有点压抑,但还是那么容易令人联想到“美好”这个词。
当李奥阳拿着缴费回执单走出住院部时,刚巧碰到父亲和另外两名上了年纪的医生从这里经过。显然,他们也看到了他。
“李院长,张主任,王主任。”他们走近了,李奥阳依次向他们打了招呼。
李昌瑞李院长是省内著名的心外科专家,张主任和王主任现在分别担任心外的正副主任。如今,有位重症病人需要李昌瑞同他们一起会诊,他们这是从院部开完会后赶去病房的路上。
李院长已经人到中年,浓密的头发也略见斑白,原本跟儿子一样伟岸挺拔的脊背,似乎也被岁月压得稍有弯曲的迹象。不过,他的步履依旧矫健,眼神依然敏锐。他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便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李院长,这位李医师可不得了,现在慕名过来找他的肿瘤患者多的可是排起了长龙啊。我听说,放疗科单独给他配了间更大的诊室,而且外面还配备了候诊椅,老陆恐怕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心外副主任王大夫由衷赞叹道。
“是啊,这李医师不仅医术了得,更是青年才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老了,现在是他们这些新一辈的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时候了。还别说,老陆这老小子还挺有福气,放疗科不愁后继有人了啊。”心外主任张大夫感慨道。
听到别人对儿子由衷的赞美,李昌瑞心里自然无比自豪,不过,他口中却一如往昔般平平常常地说道:“年轻人,需要多历练才是。”
“老王,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李医师身上某种特质竟然跟院长神似啊。”张主任说道。
“老张,你的意思是,这年轻人将来有接替院长的潜质?”
“嗯,还别说,我觉得依他当下做出的成绩,不远的将来这也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张主任摸摸鼻子,说道。
李昌瑞只是健步如飞地走着,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阳光洒在他瘦削的脸颊上,照亮了一脸的满足。
李奥阳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记忆中,父亲威严英挺的脊背,已经显露微驼之势。
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驼背的?李奥阳有些哑然。记得他刚回国的时候,父亲的身姿还是挺拔的,不过两年的时间而已,父亲像是苍老了许多。李奥阳有些心疼,但想到此时父亲的身畔已然有“新人”相伴,他便觉得自己的心疼实在多余。
在定位室里,阮蓝感觉天大的难为情,时艳告诉她让她把上衣全脱了。因为定位开始前她需要先做一个网模,这网模是得跟她的肩、颈部以及脸颊全贴合的,不能有分毫差池,这也是将她的长发剪成比毛寸稍长但却极其有限的原因。
阮蓝的目光隔着厚重的玻璃窗口扫过外间控制室里的人,那儿有李医师,还有两名年轻的定位室工作人员,他们全是异性。阮蓝的脸红的不成样子,当着这么多异性的面儿,让她光着上身躺在那机器的平台上,怎么好意思啊。
将外套脱掉,她看着在机器旁忙碌的时艳和焦雯雯问:“穿一件内衣不行吗?”
焦雯雯摇摇头,说:“不行,网模必须全贴合着你的轮廓做出来。因为一会儿还得在网模上画出治疗靶区,隔着衣服的话会有偏差,这样也会影响到你之后的治疗。”
阮蓝点点头,开始将里面的保暖内衣脱掉。
外间的李奥阳通过监控屏幕,看到阮蓝手指颤抖地摸索了好几下才扯下保暖内衣的袖口,他也只能无奈的收回视线。上午,他叫住她,本来是想提醒她下午过来定位的时候,里面可以穿一件无肩带的抹胸,但又觉得这话由他口中说出别扭至极,只好改口忍了下去。
当下看到她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想,如果此时手头有这样一件抹胸,那他一定不管不顾的进去交给她。
“李医师,这个病人的定位我让刘护士长过来帮你行吗?B室的模拟机出了点儿问题,我让小刘和小周过去帮着修一下,等着定位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模拟室负责人走进来,用商量的口气说。
“当然没问题,杨主任。”李奥阳痛快答道。
不知为何,对于这样的安排李奥阳心中暗自高兴,想着,小刘和小周离开了,她就不用那么不自在了。然而,他却根本不曾想到,他自己同样是男人、是导致她不自在的重要因素。
或许,他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把他当成之于阮蓝来说的外人了。
刘护长进来后,通过监控屏看到阮蓝已经在里面躺好了,继而看到李奥阳给她采取的定位方式,她不免有些纳闷,问道:“我听老陆说,这孩子不是普通放疗吗?”
“她应该做调强。”李奥阳看着刘护士长,语气坚定道。
此时的控制外间除了李奥阳和刘护士长并没有其他人,时艳和焦雯雯在里面摆弄机器,但此时正朝外面打手势,示意一切OK。
“奥阳,你不会……”
“她还这么年轻,调强会让她以后的生活质量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证。”
“奥阳,你令我不知说什么好。”刘护士长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感觉。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这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李奥阳认真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每一个数据,说道。
“她,知道吗?”
李奥阳将视线移到刘护士长脸上,说:“刘姨,这事儿就到你这里打住吧。我只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儿微薄之力。”说着,他的视线重又移到监控屏幕里阮蓝那张紧张到苍白的脸上,说,“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接受治疗。”
刘护士长拍拍李奥阳的肩膀,心里对他的举动很是叹服。这时,焦雯雯和时艳一前一后走出来,说道:“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开始吧?”
李奥阳看了眼刘护士长,刘护士长同样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们异口同声道:“开始。”
定位结束,阮蓝飞快将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外间的时候,她一张脸涨的红红的,视线越过李奥阳,朝他身后的刘护士长望去,问道:“刘护士长,都好了吗?”
刘护士长看着阮蓝红扑扑的脸蛋,说:“都好了。等李医师画出靶区,物理师做出物理计划,这个过程得需要一段时间。今天周五,最快也得下周尾,你就可以正式开始接受治疗了。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回来做复位的。”
“谢谢刘护士长,”阮蓝低声道。随后,她眼神飘忽地闪过李奥阳的脸庞,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道,“谢谢李医师。”
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刚刚定位的时候我看这孩子紧张到不行呢,”刘护长一边调整各项仪器,一边对在旁边签字的李奥阳说,“肯定是因为你在这里,她难为情。当下很难找这样的女孩儿了,纯洁的像一张白纸,真令人心疼。”
正在各种使用记录上签字的李奥阳的手抖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刘护长发表的这种类似个人感慨、可回答可不回答的话,继续在相应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