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可真对付,吃饭都不忘记讨论他们的患者。”李奥阳和陆主任离开餐桌后,刘护长忍不住评价道。
秦淑莲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当下,她用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米粒,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奥阳,他接诊的病人挺多吧?”
“那还用说?奥阳现在可是放疗中心的骨干。”
“他的患者里面有个叫阮蓝的姑娘?”
刘护长停止吃饭,她抬头看着秦淑莲,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哦,”秦淑莲将之前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前几天这姑娘去药房取药了,当时值班的医生身体有些不适,我替她值了会儿班。刚巧给这姑娘拿的药,看到她的取药单上盖有奥阳的印章。不免对她印象深刻了些。”
“你呀,只要是关于奥阳的事情,总是难免上心的。”刘护士长叹了口气,继而她放下筷子道,“阮蓝这孩子身上有股特质,引得你不得不去关注她。她的外表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坚强。她没有家属陪同,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一切,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取各种检查结果,一个人面对那白纸黑字的病情诊断……这孩子,最难得是,无论她的情况多么糟,当她望着你的时候,她的脸上总会带着一丝笑容,那笑容足够令世界上最坚硬的心为之柔软。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品质太过纯净,纯净的不似凡间常人,所以,所以才会……”
“她能治好吗?”秦淑莲看着刘护长一脸悲戚心疼的样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话。
“上周三她做完第十八次放疗,奥阳根据她的最新检查结果重新给她做了一次定位,调整了放射剂量。我看了她相关的检查报告,前面治疗的收效十分明显。奥阳的技术绝对毋庸置疑。”
秦淑莲轻轻吁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依旧绷得紧紧的,她甚至不知道她心中期待听到的回答是怎样的。她随口说道:“真不希望她会跟木槿一样,突然间就……”
刘护士长不解地看着秦淑莲,问:“淑莲,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好端端的说着人家阮蓝,你怎么突然扯到木槿身上去了?”
秦淑莲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她定定神,恢复到素日的干练,说:“别看我也是医生,但我同样谈‘癌’色变。这很容易让我想到木槿,查出来三个月不到就……对老李,对奥阳都是一个太过突然的打击。”
“你呀,”刘护士长随之叹了口气,说,“别说你了,我整天在那个科里转,都不愿提这个字。你没见患者的诊断病例上都是用相应的英文字母缩写代指这个字吗?想必也是因为汉字太过象形化,太容易令人闻‘字’丧胆的原因。”
秦淑莲没再说什么,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刘护士长以为她也在为阮蓝痛心,便安慰道:“好在她遇上了奥阳,奥阳不但尽心尽力的为她治疗,还替她交了……”刘护士长说到这里突然梗住了,她想起那天在定位室,她答应李奥阳保密的。
秦淑莲何等聪明,尽管刘护士长的话只说了上文,但下文她早就心中有数了。表面上她装作没听到,语言上也没有深追究,心里却是巨浪滚滚,浊浪排空,她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去应付这样的状况。
李奥阳跟手术室确认了顾彤的手术大约在下午四点十分左右结束。同陆主任一起研究完患者的方案回到诊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
这时,时艳和焦雯雯也提前过来了。
“时艳,上次你叫披萨的那家店的电话你还有吗?”李奥阳看着时艳问。
“有啊,怎么,李老师您要请客啊?”时艳见李奥阳最近跟往日大相径庭——他的状态似乎异常轻松,脸上也总是带着一种极具亲和的笑容。因此,不免同他开起了玩笑。
李奥阳笑了笑,道:“可以,没问题。”他抬腕看了看表,又说,“你待会儿给那家店打个电话,让他们四点十五左右,送一个12寸的培根芝士披萨到手术室交给顾彤医生。然后看你们喜欢什么口味、多大尺寸,让他们晚些时候,下了班吧,送过来。我买单。”
“昂,”时艳应声说,随后又小声嘀咕道,“感情我们是陪衬啊。”
这时,诊室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位病患及家属,焦雯雯和时艳,便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中。
顾彤刚出手术室,一个护士便跟她说道:“顾医生,有人为你定的餐,请出去签收一下吧。”
顾彤签字的时候,看到“订餐人”一栏用电脑打印着李奥阳的名字。她的心微微动了下。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顾彤刚开口喊出李奥阳的名字,便被他匆忙且公式化的语气,粉碎了她心里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幻想。
李奥阳正走去治疗部为一个病患做复位,看到是顾彤的电话,他接起来便说:“顾彤,有事儿吗?我这里很忙。”
“哦,没事儿。那你忙。”顾彤话音刚落,便听到听筒里传来的盲音。
顾彤想起李奥阳看阮蓝的眼神,她想,如果换上阮蓝,就是再忙,他也一定不忍心如此匆忙地挂断电话。
“呦,顾医生,爱心加餐呐。”手术的负责护士轻步来到顾彤身后,伸手拍了一把顾彤的肩膀。她俨然听到了刚才在电话里顾彤喊出的名字,说话的语气不免带着浓重的羡慕。
“看来咱们李院长很快招得东床快婿了。”护士朝顾彤眨眨眼睛走开了。
顾彤只是笑了笑,那个笑容的背后带着一丝苦涩。她心想:岂止什么东床快婿?人家本身就是太子爷。
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李昌瑞难得比较空闲。他在办公室里想起上元节那天他曾问过顾彤,有没有考虑过跟儿子结婚的事情。李昌瑞根据顾彤当时的表情不难判断,她心里十分期待。可现下,就是不知道儿子的意思。
在李昌瑞看来,顾彤是做他们李家儿媳的不二人选。首先,顾彤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脾气秉性根本没得挑。再者,奥阳的母亲夏木槿在的时候,夫妻二人也曾讨论到这个问题,从妻子的语气里,李昌瑞听得出来,她自然也十分期望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
另外,李昌瑞还有一重打算。
当时李奥阳进来医院工作,完全凭借他自己的能力通过了各项考核。不过尽管如此,儿子还是跟他有过约定,不想对外让过多人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
李昌瑞自然了解儿子的意思,他不想别人说,因为他的父亲是院长,所以他回来医院工作理所当然。对于这点,李昌瑞也十分支持。因此,除了关系一向比较好的陆主任夫妇,以及秦淑莲顾彤娘俩,医院里再无旁人知道他们的父子关系。
现如今,儿子的成就有目共睹,但他依旧跟自己生疏的很。李昌瑞有些着急了,他感觉得出来,儿子似乎有意在疏远他。自打回国以来,他回家的次数单手就能数的过来。
开始时,李昌瑞觉得他刚刚工作,没有太多闲暇时间,倒也能体谅。但渐渐的,他越发觉得不对头了,分明他们父子之间横空起了一道屏障,并且越来越远的将二人隔开。
如今他只盼望能尽快消除存在于父子之间的这道嫌隙,但总得有个合理的由头,来将两人的关系公布出来。这样,他便想到了顾彤。
想来,儿子的年龄也不小了。想当初,他在那个年龄时,儿子都已经出生了。如果,奥阳跟顾彤宣布订婚,那么,他自然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二人的父子关系一并公布出来。
李昌瑞瘦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他拉开办公桌左侧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7寸的照片摆台。那里面的照片是李奥阳出国那年,他们夫妇送他去机场时拍的。
照片里妻子笑靥如花,儿子站在他们夫妻身后,带着一脸暖暖的笑容,长长的手臂牢牢地将他们夫妻圈在身前。
李昌瑞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眼睛久久凝望着照片中妻子含笑的双眼,心里想道:木槿,时间过得真慢啊。你走了,我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不前了。但先前你在的时候,怎么时间又过那么快呢?我们从认识到分别,几十年的时间,弹指间的事情。
那个时候,以为我们一家人被幸福缠绕的紧紧的,怎么也不会分开。但没想到幸福这根线这么靠不住,它只不过徒有一个光鲜好看的外衣,其实脆弱的很,要断的时候没有丝毫征兆,说断就断了。这个家,好像也散了……
不过,我总觉得你一直没有走远,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徘徊,可是,你却不肯出来跟我见上一面,帮我排解疑惑。如果你在的话,我和奥阳或许就不会这么生疏了吧?他的婚事,你也早该张罗了才对。
对了,说到他的婚事,或许我这个当父亲的太不称职,我想,我该去同他谈谈,对吧?
李昌瑞看着妻子含笑的眉眼,那天机场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她靠在自己怀里的体温。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摸摸照片中妻子的脸庞,碰触到的明明是冰凉的玻璃,但他的指端却感受到了泪水的温度。就像那天,看着飞机直冲云霄,他为妻子拭去脸上不舍的泪珠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李昌瑞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在抽屉里放好,起身将外套穿在身上,拎起手包,走出办公室。
他打了个电话给刘护士长,确定儿子还没走,便驱车来到了第二住院部的停车场。将车子停稳,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处。
他已经看到了儿子停放的车子,知道不多时他一定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