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吴天,从头到脚都再找不出一丝痞气来,他一脸的沉稳,跟昔日的战友们做着道别,最后,利索的向他们举起右手,行完最后一个军礼。便猛然转过身去。
温景之站得笔挺,吴天退下去之后,他上前一步,身边跟着他的通讯员,手中托着一个红色的大盘子。
他开始亲手为站在第一个的老兵摘军衔,动作不紧不慢,却也看不出拖泥带水,胸前的国防服役章,胸标,肩头的肩章,领章,被他一一摘下,放至一边的红色托盘中。
滕曼离得不是太远,所以,她能感觉到那名老兵在被除去肩章的时候,身体明显的晃动了下,很细小的晃动,可她却看清了,心间陡然冒出一股酸气来,无边蔓延开。
曾经的多少努力才换回的这些!就这一个轻轻的举动,是那么的划伤人心,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终究还是要离开军营,这一刻的他们却沉默了……
拢共也就十几个人,温景之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完成。
而滕曼也不知不觉的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望向男人的侧脸,发现,他颊边的酒窝浅浅的勾起,望着他对面那群人的目光,也是那般的如沐春风。
“好了,肩上的担子,我亲自给你们卸下了,回去该干啥干啥,一个个的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赶紧娶个媳妇儿生个娃,说不定,将来你们的儿子还能交到我手上呢!都上劲着点儿!”
人群中有带着哽咽声笑出声儿来的,还有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的,刚刚还一副不堪伤别离的愁苦场景,现下轻松了不少。
大家都开始相互拥抱着道别,可每个人的眼里,那浓浓的不舍和落寞,是骗不了人的。
滕曼走到温景之的身边,望着他发呆出神的身影,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
“难受了?”这不废话么?欠收拾的女人眼含着热泪,却是满脸揶揄的笑着。
温景之到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很大方的点点头。
“昔日生死战斗、摸爬滚打、荣辱与共,此刻看着他们脱下这身军装,卸下这份荣耀,我们能给予的只是一个深情的拥抱、一个会意的挥手、一句简单的告别……”
他眯了眯眼,伸手往人群中一指,“那个,瘦高个的那个,新兵开始就是我带的,小子很能吃苦,基本功扎实,各项技术也过硬,本来今年要提了,可在上一个演习中,他受了很重的腰伤,已经不适合再待在部队。”
男人说这话,有惋惜,只是一瞬间,便带过,“我已经跟地方上打好招呼,他退伍后的安置,也尽量做了最好的安排,这本是犯纪律的,不过我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奶奶,年事已高,房子都没有,他回去后,重的体力活儿也做不了,虽然部队会有补贴,可是他以后还要娶妻生子,我在不触及他尊严的情况下,总是要帮一把的……”
说完,原本深邃幽亮的眸子突然就灰暗下来。
滕曼走近一步,挽住他的一只手臂,小手贴上他的大掌,指尖交握。不说话,只是陪他那样站在寒风中。
有人弹起了吉他,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浑厚的嗓音自另一个方向传来,两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他们是过了这次选拔,可以留队的。”
滕曼点点头,拂去眼角的晶莹,现场憋闷的很,她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气。
温景之垂下眼,睨住那多愁善感的小女人,眼神软的能将这寒冬给捂热,大手轻轻的扣住她的后脑勺,摩挲了几下,便将她拉到了身侧。
在你辉煌的时刻,让我为你唱首歌。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前方大路一起走,哪怕是河也一起过。苦点累点又能算什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来陪你一起度过。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还是要坚强的生活,哭过笑过至少你还有我。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
温景之说过,他手下的兵,笑着来,也要笑着走,他们个个眼含热泪,却没有一个人肯让它坠落。
天空忽然缓缓的开始飘起雪花,可能天也动容了吧,用它最最直接的表达方式,诉说着对这群热血青年的不舍!
老兵们陆续背上自己的行囊,手中的拖箱上印着‘光荣退伍’四个红色的大字。
胸前佩戴的大红花此刻也沾染了雪花,化开后,变成一片片的湿迹……
他们踏上沉重的脚步,眼前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解放大卡,身后是嘹亮的军歌。
一步、二步,回头:再看一眼,那红色托盘里他们留在这里的唯一的东西。
二步、三步,回头:再看一眼,陪伴自己成长的军营。
三步、四步,回头:再看一眼,曾经训练过的场地,泥水里摸爬滚打,汗水浸湿过多少件迷彩服。
四步、五步,回头:再看一眼,熟悉的大门,曾经多少个日夜,陪着它站过岗。
五步、六步,回头:最后一眼,看看那些继续留守部队的领导和战友。
卡车驶离军营的大门,滕曼看见,刚刚还一个个忍着泪意的男人们,竟在车厢里抱头痛哭!
现实就是残酷而又无奈的。
当他们在这个地方肆意挥洒青春的时候,是那般骄傲灿烂!
当他们离开部队的时候,才品出离别的撕心裂肺!
难怪有人说,就是再牛逼的肖邦也唱不出兵的悲伤……
在这个地方遇见闵飞月,滕曼并不稀奇,不过是想到前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奇怪气氛,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