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不那么鬼鬼祟祟。我沿着工地的挡板走了一段,熟练地找到那块倾斜的塑料板,它摇摇欲坠,与旁边的邻居形成一道锐角型的缝隙。它就是门,我白天就已经侦察好了。我把工具先丢进去,然后跨过一条腿,把身体硬生生挤进去。
里面是一大片荒地,黑乎乎堆着砖石,我脚下是毛茸茸的草,长短不齐。
我扛着铁锹,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摸过去,那些野草刮蹭着我的裤管沙沙做响,走了十几步,我就看到了那块凸起在地面上的石板,它被一片长势蓬勃的野草簇拥着,在黑暗中发着灰白的微光。
我蹲下身,伸手往水泥板下摸了一圈,摸到了粗糙的弧形,那是石砌的井台无疑。
我打开塑料布,先是把撬棍冰冷地握在手中,我听到几只蝙蝠在我头顶上扑棱着翼翅飞过,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盗墓贼,这令我哑然失笑,同时也滋生出一些紧张。
我在手掌里吐了口唾沫,搓了两下,然后开始用撬棍撬动石板,达到一定角度时用力一推,石板便翻了个跟头滚落下去,砸在泥土上“噗”地一声响,就像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井口露了出来,黑洞洞地朝向天空,仿佛连结天空和地底黑暗的通道。
我趴在井台边,揿亮微型手电筒朝里面照去,果然是口枯井,井底看不到水,有的只是黑黝黝的污泥,井壁上几乎生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但还能看出一圈圈是由石块砌就的,很是齐整。我目测了一下,从井口到井底约有六七米深,我把带来的绳索缠绕在井台上,打了死结,然后把铁锹丢下去,攀着绳子下到井底。
井里的气味并不算难闻,有点像枯枝败叶腐朽后的气息,只是有些憋闷。
到了井底,我试探着先踩一只脚下去,大半只脚陷在污泥里,但已不再下沉,我放心地将另一只脚也踏上去,于是我便安然无恙地站在井底了。我抬头望望天空,圆圆的一块,带着毛边,黑中透着一点微红,没有一颗星。我心里冒出个可怕的想法,如果现在井沿上忽然探出一张煞白的脸来,微笑地朝着我点点头,然后把那块沉重的石板慢慢推回原处,那我可就完蛋了。
我晃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走,捡起铁锹,在井底挖了起来。
如果真有箱子被沉在这口井里,那么它只能在井底的淤泥里,虽然过去了六十多年,井也干涸了,但肯定不会沉埋得太深。
我双臂用力,如同划水,淤泥在逼仄的空间里飞溅,我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井中显得分外清晰,就像是从一个巨大的音箱里放出来的一样,还夹杂着嘶嘶的杂音。
在挖到三十多公分深时,我的胳膊一震,锹头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了“铮”地一声。
我的心也随之发出了类似的声响。
我加快了速度,挥锹如轮,十分钟后,一个锈迹斑斑的长方体已完全显露出来。很明显,那是一口箱子。
我把铁锹一扔,一下子跪在泥里。
我抚摸着这口箱子,有些恍惚,好像还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我虽然做了精心的准备,并且大晚上跑来挖它,但更多的好像是出于一种游戏的、猎奇的心态,从我心底里,似乎从没想过我真能挖到它。因此,当它货真价实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觉我并不是挖到了它,而仅仅是在一场虚假的梦里梦到了它。
九
它躺在我卧室的地板上,不声不响。
黑色的铁皮箱子,大约有一个电脑机箱那么大,重量最少有30公斤,它的表面鳞片般覆着铁锈,还挂着些湿漉漉的泥土。把它弄出井着实费了番功夫,我把它系在绳索的末端,自己先爬出来,然后用尽吃奶的劲头才把它拖了上来。
等到把它弄上楼,几乎已经耗尽我的全部气力,一进门我就瘫软在沙发上。
它现在伏在我的面前,沉默着,我没有打开它,不是我不想,而是无能为力,我甚至找不到它的锁在哪里,它像是浑然一体的。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时,而凌晨一时我的节目就要准时开播,我必须在十二点半之前坐在直播间那把椅子上,我只好放弃了对它的研究,把它推到床底下。它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尖锐的噪音。
十
下了节目,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我乘着电梯到地库,在我发动汽车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刘峥。
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未免太晚了一点。
我戴上耳机,边倒车边接起电话,刘峥的声音传来,但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样,像是丧失了热情,听起来冷冰冰的。“你是不是把箱子挖出来了?”他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车挣扎了一下熄了火。
“什么?”我硬着头皮反问,心里一阵阵透出凉气来,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他的话随即解答了我的疑惑。
“是他说的,他又闹起来了,说你已经拿到了箱子了,有没有这回事?”
他粗重的喘息声透过话筒一轻一重地传来。
我装出被误解后嗤之以鼻的那种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拿到箱子?那箱子到底存不存在还没谱儿呢。”我停顿了一下,“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啊,我上哪找去?”
他的怀疑似乎松动了,“可是、可是他一直折腾,比以前哪次都严重,非说你拿到箱子了,他连你的名字都知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他……”
我更冷了。
“他还说你危险了,那里面的东西不能见空气,谁打开谁就会……死。”
我打了个激灵。
“神经病,以后别打我电话了。”我外强中干地骂了一句,假装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手机的电镀外壳上挂满了汗水,衬衫黏嗒嗒地贴在背上,我好久没出这么多汗了,这么多冷汗。
十一
那个箱子在我床下放了七天,我每天都把它拿出来看看,然后再塞回去。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它,先这么放着吧。
打开就会死?有这么霸道?里面是什么?
是炸弹吗?
是芥子毒气吗?
是炭疽吗?
是病毒吗?
是放射性物质铀、镭、铯吗?
是所罗门王封印的大魔鬼吗?
是埃及法老王的诅咒吗?
是……吗?
我真是越来越担心了。
第八天晚上,外面下起了雨,闪电不时划破天空,我琢磨着箱子的事,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明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里面有什么就推给国家来处理吧。
这样一想,我一下子就释然了,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有点饿,我打电话给必胜客,叫了份外卖,准备吃完了就去单位。
不到十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速度还真快,我嘟囔着,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打开了门,我怎么也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刘峥。没等我露出惊诧的表情,他已然迅速挤进来,借着身体的重量砰地撞上了门锁。他像熊一样靠在门上,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阴沉表情,那双鱼眼显得更鼓了,眼白占据了眼眶内绝大部分,而且布满了叶脉状的血丝,就仿佛碎裂了一样。
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来干什么?”我恼火地望着他。
他肥大的鼻翼像巨大的白蛾鼓翅那样翕动着,眼睛愈加鼓凸起来。
“我来拿我的箱子。”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我喝问。
他伸出一只手,“给我。”
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一只手从背后挪出来,就像一个杀手从黑暗的角落中悄无声息地走出。那手里攥着一缕寒光。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一把刀,有一尺来长。
这把刀令我哑口无言了,本来我还想骂几句难听的话,但它一下子就让我客气了。
我乖乖地带他到卧室,把箱子拖出来放到他脚边。我注意到他原本空洞的凸眼睛里立刻掠过了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