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心里就不愿意来，也瞧不起溪南中学。从进校门的第一天起，心里就窝着火。我时常会恨自己中考时太紧张，没把平时的水平发挥出来，也恨家里的贫穷，不能让我如愿以偿去一中。在溪南中学，我看不起身边那些成绩很差却整天玩得不亦乐乎的同学，懒得和他们多说话；我讨厌住校，宿舍里没片刻安宁，他们喧哗吵闹，就连晚上睡觉也被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扰得无法入眠；我甚至讨厌男生宿舍传达室里的那个瘸腿老头，路都走不好了，声音却是洪亮，每天大清早，雷打不动的，他就在楼下叫，吹口哨催我们起床做操，即使下雨天，他也不让我们多睡会。早上去上课，我经常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经过传达室时，一遇见他，总要被他啰嗦几句。次数多了，他居然就记住我了。
有一次晚自习后，我心情不好，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很久，等回到宿舍时，大铁门已经被他锁住了。总不能从下水管爬回宿舍吧，被抓住可是会被当成小偷的，没办法，我只好去敲他的窗户。其实宿舍里的灯才关一会，他完全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放我过去的，但他看见是我后，却是先教导我好几分钟，说什么晚上这么迟回来，怪不得早上起不来……唠叨完了。才打开锁，让我进去。我忍着怒气，敛着脸，一声不哼，心里却是烦死他了。
2
考上高中，我完全没有别人那种欣喜的心情，就感觉自己是一只错落枝头的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同伴，孤独而落寞。郁郁寡欢的我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思学习，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好大学了。
宿舍的几个同班同学都很尊重我，对我很好，但我禁锢起自己的心，不与人交往，久而久之，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整天形单影只。没有朋友的日子其实挺难熬，看着别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我会有失落。
傍晚的时候，晚自习前，操场上会有很多同学在锻炼。我不爱运动，就经常坐在宿舍窗前远远地看着操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身影。
一天傍晚，晚霞如火如荼，西边的天空仿佛燃烧起来了。我坐在传达室门前的台阶上，愣愣地望着瞬息万变的火烧云入神了。“年轻人，你怎么坐在这？”不知何时，那个瘸腿老头已经站在我身后问我。我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谁规定不能坐在这？”“没有没有，你爱坐就坐吧，不碍事的。”他急着解释。我才懒得理他，又怕他开始对我唠叨。
“我注意到，你好象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他说。
“什么孤零零的？我有那么可怜吗？我就是喜欢一个人。”我忿忿地说。其实我并不想搭理他，但他居然用可怜我的语气说话，于是反驳了几句。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顺势坐在我身旁的台阶上，眯缝着一双昏花老眼看着我。“干嘛？我有什么不对劲？”我瞪着眼问他。
3
他却转过头，把目光望向不远处生机勃勃的操场上，说：“年轻多好呀，能跑能跳的，多运动，心情也会开朗起来。”他似乎是在说我。我不语。他又接着说：“我注意过你，好像你从来就没有笑过？我还听说了，你成绩很好，没考上一中，来溪南中学很失落对吗？”
我诧异地看着他，难道连传达室的老头都看出来我不开心了？我阴郁的脸有那么“引人注意”吗？“你很讨厌我，对吗？”我低下头说，为自己以前对他的不礼貌难为情。
凉风徐徐吹佛，夕阳依旧光芒万丈，给偌大的校园涂上了一层厚重的金黄色。这时候，他的脸上也是温润的，一片红彤彤，闪烁着斜阳的光泽。
“你跟我小儿子，几年前的情形很像，当初，成绩优异的他没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但他后来知道继续努力，最后考上了他最想去的大学的研究生……”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自尊心强，但这样折磨自己、封闭自己并不是什么良策。三人行，必有我师，身边的同学可能在学习上不如你，但他们一样会有其他方面的优点，也是值得学习的，至少他们乐观面对生活的态度就不错，年轻人嘛，要想得远一些，要过得精彩一些……”他说。
晚自习的铃声响时，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友善地说：“年轻人，该去上课了，记得让自己快乐起来就可以了。”
他回到传达室时，我还一个人愣愣地坐着，脑海里思绪翻滚，一直在回想他的话。
我后来的改变让身边的同学大吃一惊。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我找回了不失常的自己。
那个叫德君的男孩
（1）
那年夏天，中考结束后，我就到父亲上班的煤矿打工。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叫德君的男孩。
傍晚，工地收工早，洗完澡后，我在澡堂边的水池洗衣服。干了一天的活，衣服上汗渍斑斑。
“嘿！你好！”突然，耳边响起一个男孩羞涩的声音。我抬起头看，是一个年纪和我相仿，个头比我瘦小的眼镜男孩，手里端着个红色塑料脸盆，看样子也是来洗衣服的。
“你考上了什么学校？”我好奇地问，因为我也在等。
“还没定到哪所大学读书。”他说。我心里五味杂陈，脸上霎时阴郁起来。看起来比我还小，怎么就高中毕业了？还考上了大学？我藏起自己的失落。看他洗好衣服，我帮他一起拧干。
“在这真无聊，晚上找你玩，好吗？”他说。我答应了。晚饭后，他就过来找我。
我们沿着矿区公路，信步而行。德君不善言辞，一直是我在引导着话题。他活得无忧无虑，主要任务就是读书、考大学。听着他的话，我的内心不由滋生出许多遗憾，他如此纯真，而我呢？我的生活中早已充斥了许多无奈和烦恼。
晚上回去，躺在床上，我思绪万千。德君的话断断续续回响在耳边。他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而且只要努力就可能实现，可是我呢？文学梦很遥远，仿佛在天边。
（2）
第二天一早，匆匆洗漱后，我准点去了工地。
没想到德君会跑来找我。当时我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他没有烦碍我做事，倒像个跟班似的跟在我后面跑上跑下。那天上午，我筛了一大堆细砂。手磨得通红，起了水泡。德君也试了试，他比我更差，才十几分钟，手掌就起了水泡。看他皱眉的样子，我直想笑。我曾直言不讳地说过他，像他这样，如果不学会与人交往，不学会照顾自己，将来顶多只是个高分低能儿。德君愣愣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黯淡。我想我的话可能伤害了他的自尊，以为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会因为这句话而夭折。没想到，这家伙找我找得更勤。
面对这个比我大三岁却如此单纯的德君，我反倒像个大哥，什么都要教他。我总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全告诉他，让他少受一些伤，少遇见一些挫折。
人与人之间很奇怪，有些人，你认识了很多年，却依然不可能成为朋友；有些人，短暂的相识后却会一直存活在你的心灵深处。
（3）
德君当时以二中最高分考上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录取通知单到时，他匆匆离开了煤矿。而我久久等待的录取通知单却始终没来。漫长的等待最终成空。新学年开始后，我不得不回去学校复读一年。那是一段晦涩、暗淡的岁月，整个人整个情绪都沉到了谷底，所有自信几乎崩溃。
过了两个月，在我几乎忘记他时，却意外地收到了他的来信，辗转了好几个人才到我手上。看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信封心里酸酸的，邮截时间距收到信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我心慌意乱地撕开他的信，独自感受着那份友谊的快乐。
在信中，他写了很多我们相处时的事，短暂的七天，居然有那么多记忆留在他的脑海。他问到了我的录取通知单，问到我的心情。看着信，我呆呆的，思绪仿佛凝固。
我没有给他回信，但我却常常把他的信翻阅，时时记起他，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向他学习。原来，我总把他当成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他比我聪明得多。
那年的元旦，我又收到了他的信，又是辗转了好几个人才到我的手上。我以为我没有给他回信，在陌生的城市，在众多的同学中，他很快就会把我遗忘，毕竟我们才相处了七天。但他却依旧记得我，记得我说过的话。
窗外，新年的爆竹声声，刺破云霄。我却渐渐平静，一股暖流在心空蒸腾、荡漾！
（4）
第二年春节，他回来时，我已经上了中专。面对面的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彼此陌生，好象从来没见过的人。看了好一阵，竟不知如何开口。他也愣愣地望着我，那神情和当年一样。
我们并肩走着，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我没有忘记在我最失落的时候，是他的来信一次次鼓励我。慢慢地，我们找回了当年的熟络……
（5）
毕业后，德君去了广东，找到工作时，他打来电话告诉我，一聊又是半宿。
再以后，没有以后了。或许是忙吧，为了生存而奔波。
十几年岁月的流逝，我也从当年的莽撞少年步入了而立之年，变得愈加沉稳。少了些轻狂，多了些世故，只是当初那颗敏感而执著的心依旧没有改变。我没有再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不经意间想起他时，心里依然有暖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为他写下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去捕捉那早已远逝的明明灭灭的思绪和情感。青春一去不复返，只是当年的友谊，越加清晰地印刻在我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