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澜猛地转身,本能地拔刀,血馥应声出鞘,翻腾起凄寒犀利的青光!
这夜夜惊梦的宿命,终究是要再度降临了么?
箭啸过后,整座府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在各处巡夜的亲兵手持家伙全数向白延宗卧室的别院汇拢。亲兵营中真正堪称精锐的并不多,全数选出后再补上一些能力上乘者,也不过三四十人。
在一阵轮兵倒戈的声响之后,严密阵容已排开成型,其速度之快让人无不叹服。
亲兵们排开成“三宫九翼”之阵。亲兵的数量虽不甚多,但这精妙的阵法让别院里的每个角落都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数十名亲兵手中都持有火把,加上走廊下一排随风轻动的灯笼,整个小院一片灯火通明。
叶归澜手持血馥上前踏上一步,站在“三宫九翼”阵的正中,他的位置是这个阵的阵点所在。那天在白延宗的卧室布置好机关暗器之后,叶归澜便参与进这个兵阵的操练。虽然操练的次数并不多,但这个兵阵启动之后的每一个步骤都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叶归澜的脑海,只等夜后来临,所有的仇恨与怨忿都将爆发成喷薄而出的汹涌熔岩!
叶归澜早年闻说过由一刀一枪一剑配合精密部署而排成的“九重渊”杀阵,以其所向披靡的剽悍阵容与无攻不破的犀利气势而为世人所熟知,其中“九重渊”又以骆九重、范枭、沈不言据枪、刀、剑之点并辅以精锐捕快围剿戮杀的杀阵组合最为人们津津乐道。如今,三个名震江湖的捕头都已经丧生在夜后的屠刀之下,亦没有人再能重现当年“九重渊”杀阵绝世的风采。叶归澜与众亲兵所列之“三宫九翼”阵虽不如“九重渊”名号响亮,但“三宫九翼”仍是以其严密无漏的阵容为世人所称道,在这千钧一发的搏命关头,气势上仍旧不输分毫。
阵容排开完成,一切又重归于沉寂。每个人心中都有难息的鼓点在跳动,时间在“三宫九翼”列开之后凝固近冰点。没有一个人喊话部署,没有一个人发号施令,所有的动作却默契得俨然心有灵犀,发令的仅仅是那一发响箭,只听见凄厉的啸声划破天际,所有的列阵、排阵、成阵都进行得理所当然。
可直到阵势成型,谁都没有看到那个几近神话的妖魔降世。
叶归澜将血馥横挡在胸前,保持着起手的动作。那一发箭响他等了四天四夜,终于在这个月暗星稀的夜晚响彻了他的天空。
他站在阵点的位置,手中的妖刀散发着诡谲的杀气,脑海中飞速变换的全是半年之前那颠覆他今生命途的刺杀瞬间,一切只待那个拨乱他宿命罗盘的嗜血狂魔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他便会用手中这柄青光诡艳的妖刀突破命格的极限!
这是必杀的一次,亦是终末的一次!
但始终,夜后都没有来。
“陆将军,这是怎样?”叶归澜屏息良久,终是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副将陆子铭作为这队亲兵的队长,方才的那一发响箭便是由他放出。他手握弯刀站在与叶归澜所站之阵点相生相辅的位置,遥遥地对着年轻人道:“卑职等人方才见一黑影窜上后厅房顶,遂下令集众人于左尊将军寝院。”
叶归澜知道他所说的“后厅”是指雨归堂:“可确定是夜后?”
“黑影疾逝,看不清容貌,但那动作快如闪电,想必是了。”陆子铭语气笃定,“事态严峻,务必警觉。”
“知道了。”叶归澜淡淡地应了一声,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长刀上。
陆子铭将头转向众亲兵,猛地拔高了声调:“天阑人静,冥鬼夜行,三宫九翼,成败惟心!”
阵营中响起了一片兵刃摩擦之声,众亲兵没有说话,以铿锵之声势示决死之信念。
三宫九翼,成败惟心。
叶归澜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臂,微调着血馥的刀锋所向,使自己保持在最好的出手姿势。正如陆子铭的喊话,他背负着悖妄的命格踽踽前行,所有的执念,所有的梦魇,步步起落,念念生灭,最终都围绕着他那颗寂寞又不甘的心。他握刀的右手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不敢深想最终将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无数念头飞逝而过,在莫名的一瞬,年轻人却是不安起来。
他突然想起“三宫九翼”之阵多出了一个人——白羽笙。
白羽笙站在叶归澜右后方,这个白衣公子在众人紧张地列阵之际并没有选择退出别院,而是一直站在叶归澜身后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并非是不知道“三宫九翼”阵势之严容不得半点阵外之人的干扰,可他仿佛被什么执念牵绊住脚步一般,直到阵势成型,都迟迟没有退离。
“映尘,快走。”叶归澜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出手的姿势。
“为什么?”回答他的,却是身后白羽笙冷冷的反问。
“快走。”叶归澜无心跟他解释,“‘三宫九翼’不能有半点失衡。”
“我知道。”白羽笙踱到叶归澜身畔,火把的光芒映进他曾经总是笑意深浓的眼瞳,泛着剔透又冰冷的光芒,这个总是出落得翩然优雅的贵公子竟倔强得难以撼动分毫,“可是我走不了。”
“你……”叶归澜语言一时间失了言语,在这刀剑齐鸣的时刻,他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词来说服这个执拗的白衣公子。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父亲劫难当头,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白羽笙的情绪蓦地波动起来,纵然前几天仍然可以保持着淡然若初的神情,可当至亲真正面临死劫的时候,所有的冷静与控制在他面前还是烟消云散,“我必须守护在我父亲身边,哪怕赔上性命!”
“可是映尘,你……这是徒劳。”叶归澜转过头看着他,白衣公子目光如炬,映进他落寞幽深的双眼里。
“怎会是徒劳?”白羽笙凛然相对,“我虽称不上有任何的武学修为,但真若夜后来临,我仍然可以用我的血肉之躯为父亲筑上一道屏障!”
“映尘你快走,‘三宫九翼’的布局尽数倾向夜后,每个成员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到时候阵局发动,无人有护你周全的间隙。”叶归澜看着他,眼中除了坚定决绝的情绪,更多的是不解。
“我无需你们保护。”白羽笙摊开手,固执地看着他,“自父亲收到绝杀笺的那一刻起,我白羽笙便有了与夜后同归的决心!”
“若你退出布阵范围,夜后还有伏诛的可能。”叶归澜只觉额头冒汗,他不是善言的人,朋友这样执拗,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劝其离开,“你若在此,整个阵的重心就偏离了啊!”
“你这是在怨我无能么?!”白羽笙的语调不由地染上了怒气。
叶归澜咬着牙摇头:“我不想这时与你发生冲突,夜后……就要来了!”
听见“夜后”两个字,白羽笙身形一顿,眼中逼人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他偏过头,看向寝院上方的天空,眼中翻涌起无尽的悲伤。无数风流云烟过眼,而今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无助地望着那片黯然的夜空,等待那张鎏银面具现世。
就在白羽笙走神的一瞬,叶归澜迅速将血馥换手,空出右手回掌运气,旋即对着白羽笙的胸口翻腕就是一掌!
白羽笙躲闪不及,被叶归澜凝神催劲的一击向后震出三丈远!
整个“三宫九翼”阵因为这訇然的一掌而开始失去平衡。
“叶归澜,你!”白羽笙后退数步生生站稳了脚,继而按住剧痛的胸口怒然扬首。叶归澜猛至的一掌虽没有将他完全震出“三宫九翼”布阵的区域,但好歹也逼他脱出了兵阵的咽喉范围。
“白公子切莫动怒,护白公子的周全也是左尊将军之命。”陆子铭闻得阵点这边传来冲突声,遂转过头来道,“军令如山,请白公子三思!”
“你们……”白羽笙气结,正欲出言驳斥,却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归澜没有再看那个盛怒中的年轻公子,只是将血馥默默地换回右手,然后再度拉开动作,给了白羽笙一个冷漠坚挺的背影。
叶归澜那一掌并不甚雄浑,只是意在将白羽笙送出阵心而不是伤他,但那一掌同时也探出了白羽笙功体的虚实。白羽笙没有骗他,叶归澜一掌撞上的,是一个武魄几乎丧失殆尽的身躯,薄弱的内息,虚浅的功体,或许曾经有过武骨的塑造,可一切终究是付诸东流。那一刻叶归澜不由地倍感心酸,他不知道功体纤弱如白羽笙究竟是秉持了怎样的一种信念,哪怕赔上性命,都要守护在自己父亲的身边。
陆子铭见白羽笙没有动,于是将心一横,发令道:“寅七未十五,卯九申进二,出列送白公子离开。”
站在陆子铭所说位置的两名亲兵受命出列,秉着剑走到白羽笙两侧,欲护白羽笙离开。陆子铭发令时也有顾虑,他派遣的两名亲兵所站的位置皆是“三宫九翼”阵的边缘,他们的出列与否对整个阵的影响并不算大。
白羽笙按着胸口还在喘气,见陆子铭不由分说地派亲兵要送他离开,其“遣走”之意不言而喻,一股浓郁的酸涩之感漫上了心口。他并非是不识大体之人,却在整个兵阵排开成型之后脚下生根似的不愿离开。
屋里住着的是他的父亲,他必须倾自己毕生的力量去捍卫。
哪怕这个父亲曾经鏖战疆场手下血债无数,哪怕这个父亲早年不愿军令怠误而使举家团聚的日子晚了十余年,哪怕这个父亲为了自保不惜作出了将爱女献给国主的荒谬决定……但,这终究是他的父亲啊!千千万万的羁绊斩不断的,是那一丝血脉的相依相存,任凭白羽笙如何飒沓不羁,可在这万古不变的人伦与血缘面前,终归只是卑微的存在。
逆天逆神逆命格,却逆不了这共生的亲情与温暖。
“白公子,请随属下离开罢,这里不安全。”白羽笙右侧的亲兵持着佩剑,说得不卑不亢,“请。”
白羽笙闭上双眼,长久地叹息了一声,继而缓缓睁开眼睛。他看见几乎所有的亲兵包括陆子铭在内都在向自己侧目,唯独叶归澜没有,那个年轻人在给了自己前胸铿然一掌后,所有的意念便全悉转移到了他手中的妖异长刀之上,只给自己留下一个孤独又坚定的背影。
纵然在严密的兵阵中,叶归澜都是孑然的一个人。
白羽笙看着叶归澜的背影,无端地觉得很悲哀。右侧的亲兵见状上前一步,倒转过手中的武器拿成反手之势,将剑柄抵在白羽笙的右肩,示意他离开。
“我自己走!”白羽笙又动了气,或许是亲兵将剑柄抵在他肩头的行为令他反感,他本能地扬手一推,欲将亲兵抵在自己身上的佩剑挥开。
只听见“当”的一声,亲兵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
整座寝院的人都愣住了,包括白羽笙,他那一挥并没有使多大的力道,更说不上什么运气发功,可亲兵手中的佩剑就这样轻易地脱了手。
“干什么?!”陆子铭颇有不悦,他不想看到在这种关头还会出现像这样连兵器都握不住的愚蠢错误,“送白公子离开!”
“啊,是,是……”佩剑脱手的士兵面露难堪,赶忙拾起地上的佩剑,与另一名亲兵护着白羽笙朝院落大门的方向走去。
正当两名亲兵护送着白家少主离开兵阵之际,“三宫九翼”阵中又响起了几声兵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声响渐渐连成了一片,诡异的落地声在这个星光暗淡的夜晚形成了噬人心魄的鼓点!
“怎么回事?!”陆子铭觉察到事有蹊跷,内心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亲兵们手中的火把也掉落在地熄灭了,周身的光线也暗了不少。陆子铭稳稳地握住手中的流云弯刀环顾四周,周围不断传来刀剑掉落在地的脆响,而武器脱手的亲兵皆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迷茫神情。
“陆……陆将军。”不远处的队列里传来一个亲兵发颤的声音,“属……属下握不住剑了!”
握不住剑?!
陆子铭的心在那一刹那间跌进寒冰地狱,在那名亲兵说话的同时,他自己也明显感觉到握住流云弯刀的手在逐渐失去自己的控制!
有人下毒!
这是陆子铭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他知道有一种名叫“流砂”的慢性毒药能在人的体内沉淀数日才慢慢发作出毒性。“流砂”毒若其名,毒发后能让人四肢失力形同废人,如那噬人的流砂一点一点将人的力量吞噬。“流砂”虽不是致命之毒,毒性也只能维持几个时辰,却是牵制功体、废人武功的一记狠招。
“叶公子,你……可安好?”陆子铭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颤,但他仍然拼命地想要控制住双臂。她转头看向阵心的位置,却惊愕地发现叶归澜除了面色微微惊诧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仍然稳健地保持着出手的姿势。
“我尚可。”叶归澜岿然不动地秉着血馥,眼中的震颤却在一丝丝扩大,“陆将军,你们这是……”
“是‘流砂’!我们中了‘流砂’之毒,卑职……呃!”陆子铭话音未落,只发出一声闷哼,他生生后退几步,手中的弯刀脱手落地,翻腾起一抹无情的寒光。
“怎么会这样?”叶归澜惊道,本能地将更多的力道灌进双臂,发现自己四肢的力量还在。他估摸是不是有人从中算计,将“流砂”投于亲兵们的膳食之中,而自己饮食起居都跟随白羽笙所以侥幸逃过了这一灾厄。
想到这里,叶归澜下意识地看向白羽笙,却见那个白衣公子停下了脚步,朝这边转过了身,护送他离开的两个亲兵四肢萎靡地跪倒在地,满脸的不解与惊慌。
叶归澜与白羽笙,两个未中“流砂”之人,在这个刀剑齐喑的夜晚,成了阻挡夜后的唯一希望。
“叶公子,白公子,下毒的必是夜后或其党羽无误。”陆子铭的四肢已经开始发颤,而这个身形魁伟健硕的副将仍顽强地保持着清醒,“卑职等人保护不了你们了,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陆子铭凭着仅存的力量猛地扬首,看向寝院尽头矗立的灰墙,眼中泛起绝望的死灰色:“这就……来了么?”
来了?!
叶归澜与白羽笙闻言大惊,一齐看向院墙。
在那里,戴着鎏银面具的乱世妖魔屹立在墙头之上,俯瞰这群在牢笼中的蝼蚁做着徒劳的挣扎。那气势巍然若泰山将崩,又如同暗夜的君王横空降世!
“三宫九翼”阵中响起了一片无望的哀号,亲兵们纵然有满身的武力,却在“流砂”的药力中沦为了无能的妇孺之辈,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鎏银面具覆盖之下的传奇杀手悍然登临!
苦心演练数天的“三宫九翼”之阵,在“流砂”发作的当下,形同虚设俨然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夜后。”叶归澜上前一步,将青光凄绝的长刀横挡在了胸前,“久违了!”
“又是你。”嘶哑的女声凌空响起,刺耳得如同极薄的刀片刮擦耳膜,“真没新意。”
叶归澜神情凛然,手背青筋暴突。两度交手,两度饮恨,他忘记了什么叫害怕,只知道诛灭夜后是他今生唯一的执念:“只此一次,最后一次。”
“是么?”刺客的鎏银面具在寝院灯笼的照射下辉映出惨白的光辉,“真是有意思的人,明知是徒劳,却依然要反抗。”
“这是宿命,哪怕万劫不复,我也欣然接受。”叶归澜咬着牙,用极其坚定地语气道。这个总是闭口缄默的年轻人浑身的血脉在那一刻贲张到了极限,仿佛只需一点刀剑相撞的火星,便会沸腾成滚滚的怒海汪洋!
“好一个宿命之说。”刺客稳稳地站在墙头,发出一声轻笑,“可怜,可笑,可悲。”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清冽的声音蓦然响起,白羽笙微微仰着头,慢慢地前行几步,朗声道,“夜夜杀人,日日饮血,千夫所指,暗无天日,这就是你的宿命。夜后,你已经走不出去。”
“哦?”刺客饶有兴趣地将头转向白羽笙,“没有丝毫武学修为的人,妄想逞口舌之利来恫吓我么?”
白羽笙看着她,俊美的脸庞背着身后不远处房檐下的灯笼,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这是他今生第一次与夜后对峙,面对无人可破的惊世神话,他想他自己内心大概是惊惶的,可就在夜后出现在墙头的那一瞬间,他会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责任所在——兵阵无攻自破,父亲命在旦夕,他唯有冷静沉着地面对,才能助叶归澜扭转乾坤。
“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白羽笙带着洞若观火的笑意,“我只是为你感到悲哀。”
“若我偏偏不信这个邪,你能奈我如何?”刺客说罢,从高墙上一举跃下。她走到离她最近的亲兵面前,俯身拈起他的下颌。那名亲兵在“流砂”毒性发作后一直无力地跌坐在地,佩刀脱手落在一边,现在被夜后调笑似地捏着下颌,他几度本能地伸出手去想重拾落地的佩刀,却是无功作罢。
“卑微的人,轻而易举就中了‘流砂’,如此愚昧无知,怎配得上为堂堂左尊将军保驾护航?”刺客说着,手向下移了几寸,只听见那亲兵的咽喉深处发出压抑的呻吟,一声脆响,他的喉骨已被夜后捏碎。
刺客推开了断气的亲兵,朝白延宗卧室的方向走去。这一路,刺客的每一步似乎都拉伸得无限漫长,仿佛这个琉璃世界一寸一寸坍塌成了荒沙万里,仿佛每一步踩上去都是生人白骨、血流成江,可刺客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着。无数亲兵失了基本的功体,只能目送着一手遮天的魔鬼在自己眼前骄傲地走过,而自己却只能在这个谬世里绝望地沉寂。
“夜后,你休得猖狂!”陆子铭一声低喝,凭借着最后的力量重新拾起地上的流云弯刀,在刺客从他身边走过的一瞬拼命运起力量平砍向刺客的脚踝!
刺客回身,收腿一挡,流云弯刀软软地砍在她裹着厚实靴筒的脚踝上,从陆子铭手中脱离掉落。
“愚蠢!”刺客没有停手,俯身抄起那柄流云弯刀,一个回旋刀法怒砍向陆子铭的咽喉!
一声令人牙酸的挫裂声,陆子铭的头颅从脖颈上滑落,陆子铭还大睁着双眼,不甘地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杀手,眼中的惊恐汹涌而下。
等了几刹,一股血柱冲天而起,化成无数凄艳的血花铮然绽放!
夜后是黑夜中的主宰,对她所有的阻挡都将为她的屠戮献祭。
白羽笙被夜后轻取陆子铭项上人头的一幕怔住。纵然曾经听闻过夜后各种惊世骇俗的杀人事迹,可直到今日针锋相对,他都没有想到夜后取命之时竟能潇洒得如同拈花论道。
还未及他深想,身后凌厉的破空声扬起了铺天盖地的浓重血腥!
叶归澜如箭矢般纵出,血馥在他手中挽成了一朵妖冶诡谲的青色莲华。夜后既然已经走到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他便要向那个狂妄的妖魔凛然宣战,不死不休!
西门残雪懒懒地坐在草垫上,看着天窗外灰暗的夜空出神。入狱后她便对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这一方狭小的囹圄断绝了她与外界所有的往来,阴暗潮湿的地牢如同摄人心魄的冰窖,吞噬了所有的温暖。
白羽聆的探访为自己带来了些许的温暖,但她离开之后,一切又回归于沉寂,西门残雪对白家所有的关心又回到了无从表达的境地。左尊将军是否还那样悠闲地在白府的后院莳花弄草?白羽笙总是氤氲在唇边的笑意是否温存依旧?而白羽聆,是否又真的跟叶归澜成就了一世的姻缘?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西门残雪躺在草垫上,这些惦念便会反复在脑海中变换翻腾。今夜,她寂寞地坐在这里,却不曾想到此时此刻的白府,夜后君临,剑拔弩张,叶归澜手中的妖异长刀甫喷出厚重浓烈的漫天血腥,一场腥风血雨的宿命对峙才刚刚拉开序幕。
西门残雪低下头,右手五指慢慢地抠进了草垫,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她将左手探过去按在右肩上稍稍发力,直到传来隐约的痛意才将手松开。右肩深重的创口已经愈合了许多,只是上次与夜后冲突之际她内力受创,又在未完全愈合恢复之前被迫于跟叶归澜动武,西门残雪自身功体受损不轻,亦埋下了难愈的隐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还能拖着这副躯体撑到什么时候。月行舟赋予自己的使命还未完成,而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横亘在自己眼前的是难以跨越的深渊,在艰难渡劫之前,所有的冀望与奢求都是虚无。
正当西门残雪沉思之际,一阵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紧接着四周响起了女囚们分外惶恐的惊呼!
西门残雪惊愕地抬起头,她本能地从地上弹起欲冲到铁门边看个究竟,却被锁在右腕铁环上的铁链牵绊住了脚步,但她仍然看到了通路尽头燃起的熊熊火光!
失火了?!西门残雪内心震惊不已,没想到把守森严如朝廷地牢都会出现这样的事故。有人蓄意纵火是唯一的解释,西门残雪纵然有万分不解,但竟也抱着侥幸的心态看着通路尽头,期盼着有人能带给他们逃生的希望。
尽处的火光在一点点扩大,掀起的热浪也越来越逼人,西门残雪隐隐听见了短兵相接之声,却始终没有看到什么不速之客,甚至连狱卒都没有现身给他们众囚徒一个解释。
兴许是逃命去了罢?西门残雪想着,方才的兴奋感转瞬即逝,不由地担心起来。她想她内心大抵是不甘心的,命格未破、执念未了,就要在这场莫名的大火中丧生么?多少载艰苦卓绝的岁月一路走过,她从未卸下过肩上的重担,月行舟的宗义早已镌刻在了她的内心深处,任凭风霜雨雪,都保持着最初的信念与执着。
难道如今,她没有放下过对月行舟的承诺,而率先被月行舟抛却了么?
明亮刺目的火光晃花了西门残雪的眼睛,她用手掩住双眸缓了半晌,然后拿开。就当她重新睁开眼睛之际,她看到愈来愈烈的火海中渐渐走出了一个朦胧的黑影,黑影的形貌在火光中看不真切,但随着黑影的走近,西门残雪内心的鼓点却是难以克制地狂躁起来——那黑影身材异常瘦高,嶙峋清癯得恍若风中的竹竿。
韩铮!
西门残雪猛然心惊,那个声声句句都是组织至上的古板同袍,竟会在这时出现在牢狱的火光中!
西门残雪的视线有些恍惚,韩铮竹竿般清瘦的身影在火光中耀眼得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勉强看到韩铮在众多囚徒中发现了自己的方位,然后他立即加快步伐朝这边急速奔来。
“西门。”韩铮几乎是扑到了铁栅前,隔着铁栅看着囹圄里憔悴不堪的同袍,“我救你走!”
我救你走。
这四个字如同曳空的流星狠狠撞击在西门残雪心上。她抬起头,看着铁窗那头的男子:“韩铮……你还会来……”
“怎能不来?!”韩铮情绪激烈,像是经历了许多重劫难才来到西门残雪跟前,“快,我带你走,出去后我们往右然后走北边的甬道,云歌在那里等我们。”
西门残雪看着韩铮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从狱卒手中夺来的钥匙。走道那头的火光亦在一点点扩大,灰黑的浓烟滚滚而来,空气越来越灼热,女囚们绝望的哭泣声也变得愈发的刺耳,她心中感慨万千,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你来救我就罢了,为何要放火?”
韩铮掏出钥匙正在开锁,听到西门残雪的疑问连连摇头:“火是狱卒放的,他要绝了我们生路!”
“那……她们怎么办?”西门残雪向韩铮示意那些女囚。
“没有办法,我……也只顾得上你了。”韩铮一边回答一边开锁,却是猛地一怔,“西门,你何时有了这般慈悲心肠?”
未及西门残雪回答,牢笼的铁栅豁然洞开,久违的开阔呈现在了西门残雪眼前,纵然四周浓烟密布,熊熊的烈火已经寸寸逼近,可她心中,只有对自由强烈的渴望在升腾、升腾。
“走啊!”韩铮一步踏进牢门,扶着西门残雪瘦削的肩膀就往外面送。
西门残雪被韩铮以胁迫之姿带出几步,右腕上的铁链骤然拽住了她。
“怎么会这样?!”韩铮惊愕地咆哮,内心一片冰寒。他与云歌为了今晚的劫狱大计步步为营、精心盘算,他们算尽狱卒的动势、算尽囹圄的通路、算尽满途的机关,却唯独没有算到西门残雪还手腕上竟会被锁上这样一道铁环!
火势这么凶猛,想要掉头回去取腕锁的钥匙根本来不及了!
牢门洞开,而西门残雪却走不出去。
在弥散的烟雾中,西门残雪抬起头,带着似觉醒又似遗憾的神色,看着跟前满面尘埃的同袍:“你走罢,我命数将尽,走不了了。”
“西门……”韩铮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不走,火很快就会烧过来,我们都得死。”性命的纸船在火海中飘摇,西门残雪的面色却平静如水,“你去与云歌接头罢,而我……注定是走不出去了啊……”
豆大的汗珠从韩铮额前滚落,他没有料到狱卒在拼死反抗的关头会扔出火把点燃干草以绝他们生路,却更没料到西门残雪的右腕上会有这样一道铁铸的无情枷锁。
他知道,若再不走,即便没有葬生于火海,也会先窒息在越发呛鼻的浓烟中。
他若不走,今晚便是他性命的终点。
他若走,之前所有的努力将是付诸东流。
“韩铮,你走罢。”西门残雪将韩铮扶在自己肩头的手拨下,然后奋力展现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谢谢你,谢谢你这么拼命地来救我。”
韩铮心中斗争激烈,纵然他们之间只是浮萍般的浅淡交情,可逼命至此,他竟然会放不下她。
良久,韩铮在滚滚的浓烟中发出一声长叹:“这便是命么?左尊将军前些日子收到绝杀笺,白家累世的家业岌岌可危,而你在这边和白家的人一样面临难逃的死劫。”
闻言,西门残雪猛地扬头,眼中深重的戾气凌厉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