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的态度一明朗,高宗和武则天大受鼓舞。说句实在话,在七位宰相中,他最在乎的是两个人的态度,一个是长孙无忌,一个是李勣。长孙无忌既是百官之长,又是自己的舅,并且把自己一手送上太子的宝座,登上皇位后,再尽心辅佐,可谓扶上马又送一程,于公于私,他都有大恩于自己。而李勣是三朝元老,战功卓著,削平王世充、窦建德、徐圆朗、辅公柘等许多重大战役,他都居功至伟;打突厥,攻薛延陀,征高丽,他都亲自挂帅,打得敌人闻风丧胆。太宗皇帝在世时,不止一次说“李勣就是我的长城,有了他,朕就不用再修长城了”。且更重要的是,李勣这个人很忠义,那是天下出了名的,他在朝中不参与任何党派的纷争。
李勣是军方人物,在军队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的表态等于说:我们军方不掺和宫廷斗争。这等于给高宗吃了定心丸,陛下你放心去干吧!高宗心里有底了。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手里没有军队,是很难成大事的。
高宗和武则天不怕了,没有军方的支持,你长孙无忌等人掀不起什么大浪,只要军队中立,就排除了政变可能,你这一帮文官又能拿我怎么样,何况我手里还有禁卫军。
中间派之所以保持中立,这跟他们的历史背景息息相关。比如李勣,他是隋末瓦岗寨出身,和当年的李渊一样,都是重要的反隋力量。他是山东豪杰,通过隋末农民起义,凭军功一步步跻身高位,与关陇贵族出身的长孙无忌等人显然不是同一战壕的人。其次,李勣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军方人物是最不宜卷人朝党之争的,因为无论成败,他们的地位都很尴尬。成功了,容易受到猜忌,招致杀身之祸。失败了,自然会被加上“谋反”的罪名诛连九族。因此,太宗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时曾经找到他,希望他帮忙。他说“这是殿下兄弟之间的事,我不参与”。正因为如此,唐太宗才觉得他这个人可靠,器重他、赏识他,才决定把这个人留给李治用。实际上,唐太宗托孤时,是把他作为武将中的顾命大臣使用的。只不过唐太宗耍了个心眼,故意把他贬到偏远的叠州去做刺史,然后由高宗继位后把他召回朝中,委以重任,让他对李治感恩戴德,忠于李治。在高宗朝,长孙无忌是官居太尉一品,李勣则官居司空一品。在大多数情况下,李勣对朝政都不做任何评价,你可以说他这是韬光养晦,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政治智慧。作为军方人物,他必须保持中立,当年“玄武门之变”那么大的事,他都两边不帮,现在不过是废立皇后的事,他又为什么要掺和呢?无论谁胜谁败,都不会损害他的利益,毕竟打仗是需要人的,在军界里没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李勣的表态,等于又一个派别形成了,那就是中间派。其实,中间派的人数占绝大多数,他们都是抱着这样的态度:我是来做官干事的,不是来参与宫廷内部斗争的,谁做皇后,谁不做皇后,与我无关。这事轮不到我说话,我也不想对此事发表意见。
这样的局面使拥武派大受鼓舞,尤其是那个老当益壮的许敬宗,马上把中间派的态度做了个淋漓尽致的发挥,公然在朝堂上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意思是,一个老农民多收了十斗麦子,尚且想换个老婆,天子富有四海,何况只是想立个皇后,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啊!大家有必要在这里瞎起哄吗?”这话乍一听太粗了,哪像一个曾经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的人说的话。不过粗归粗,那意思却很在理,听得唐高宗和武则天都乐了,对他说:“你这话不能只是在朝堂上讲,到外面去说一说,让朝野上下都知道,咱们这个皇上当得多么不容易,处处都受制于那帮顾命大臣。”
许敬宗奉旨行事,大肆宣传。很多人都说是呀,这皇帝家的事,我们管得着吗?于是,持中立态度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虽然中立,没有表态,但客观上是站在高宗和武则天一边。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官还是皇帝给的,帮不上皇帝,至少也不要扯皇帝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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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场政治斗争都存在着三派势力:敌方、我方、中间派。在通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愿凭白无故地卷入纷争的,之所以卷入,是因为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了威胁。只要自己的利益没有受到威胁,大多数人是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样的人在通常情况下要占绝大多数。在敌我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谁能争取到中间派的好感,得到他们暗中的支持,谁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正如某位伟人所说:孤立少数,团结大多数。
9.后宫之主,舍我其谁
随着力量的分化,局势渐渐地明朗了,高宗和武则天可以放心大胆地下手了,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支持拥武派,团结中间派,打击反对派。反对派越来越孤立,虽然他们一个个大权在握,但由于没有军队的支持,所有的大权也拗不过君权。武则天和唐高宗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开始正式摊牌了。
首先倒霉的是倒武先锋褚遂良,他被贬为潭州都督。潭州就是今天的湖南长沙,那时的长沙不像今天的长沙那么繁荣,属于蛮荒之地。
褚遂良这个急先锋被贬逐,倒武派集体沉默了。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势,领教了武昭仪的厉害。人性中懦弱的一面占了上风,为了保全自己的位置,他们选择了沉默。诚如鲁迅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毁灭。他们已经成了武则天的敌人,武则天不会善罢甘休,沉默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永徽六年(655年)十月十二日,唐高宗下诏:“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王皇后此时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她接武则天回宫,只是为了引入竞争机制,让武则天和萧淑妃去竞争,自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算不如天算啦!而且还背上了“谋行鸩毒”的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和自己争风吃醋的萧淑妃,如今却成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难姐难妹。
皇后废了,中宫不可一日无主。六天之后,十月十八日,许敬宗联络百官上表,请求重立中宫。当天,高宗下诏,立武昭仪为皇后:
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这个诏书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武氏出身于名门,是国家勋臣之后,属天下女性中的佼佼者,当年以才华和德行著称而被先帝选人后宫,她举止得宜,做事有分寸,深得后宫众人赞誉。朕当太子时,先皇病重,朕侍奉先皇于病榻前,朝夕不曾离开,大事小事,事必躬亲,尊重父皇的妃嫔,从不顶撞她们,这一切先皇都看在眼里,常常叹息朕周到用心,于是就把武则天赏赐给朕。武氏的事跟汉朝王政君的事如出一辙,完全可以立为皇后。
有人说,这篇文章是许敬宗写的,但我更相信这是武则天自己写的,也许徐敬宗只是写了个初稿而已。这不是诏书,而是一篇战斗檄文,句句针对倒武派:你们不是说我出身低吗?我也是名门出身,你看皇帝在诏书中都说“武氏门著勋庸”;你们不是说我是先帝的小老婆吗?不错,但告诉你,我与当今皇上没有偷情,是太宗皇帝把我赏给了当今皇上。这事不算什么,历史上这样的事多的是,我不过是跟汉朝的王政君一样而已。王政君何许人也?她是汉宣帝的宫女,当时,太子心爱的良娣死了,有些闷闷不乐,宣帝就把王政君赏赐给太子,以示安慰。王政君到了太子府,得到了宠幸,肚子也很争气,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宣帝死去,太子即位,他就是汉元帝,由于太子妃没有儿子,王政君的儿子被册立为太子,母以子贵,王政君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后。
几经偷梁换柱,庶族成了高门,才人成了宫女,偷情成了先帝赐婚。王皇后之所以被废,一则是她“谋行鸠毒”,二则怪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武则天生了孩子,帮当今皇帝扫却不孝的骂名,我这个皇后做得顺理成章:合理、合情、合法。
十一月一日,司空李勣送玺缓给武则天,武则天正式被册立为皇后。
从贞观十一年进宫,一路走来历经坎坷,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十八年的痛苦挣扎,武则天终于修成正果,成了大唐帝国的皇后。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十八年也许意味着青春的全部,的确,武则天不再年轻了,她已经三十二岁,但她终于可以感到欣慰了。现在她终于可以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了,只不过天子已不是当年的天子,是那个天子的儿子。
武则天的确与众不同,她没有中国标准式皇后的内敛。被册立为皇后的当天,她就在肃义门接受文武百官和四夷酋长的朝拜,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她开创了这个先河。因为在以往,皇后只能接受朝廷命妇的朝拜,即那些有职衔的官僚之妻的朝拜。然而,武则天不满足于此,她认为自己和其他皇后不一样,她不是用一顶轿子抬进宫里被轻松册封为后的,她是经过了艰难的斗争,历经血雨腥风的洗礼后才登上皇后宝座的。她是这次斗争的决策者、掌舵者、胜利者,因此,她不仅要受朝廷命妇的朝拜,还要接受文武百官和四夷酋长的朝拜。
很显然,此时的武则天不只是一个皇后。面对文武百官,她认为自己是征服者,谁说女子不如男,男人们能干的事,我武则天也能干。她尝到了权力斗争的甜头,所以,她不想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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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的皇后位置来之不易。她的对手是一座座难以德动的山,只要一招不慎,她就会失去翻盘的机会。她借助于弱势的力量,不断分化瓦解对手,扭转不利局面,在一番彼消此长之后,胜利的天平倾向了她这一方。她用枪打出头鸟的办法,打掉了倒武集团中最猛烈的褚遂良,然后又利用对手人性中懦弱的一面,趁势发起进攻,促使高宗废掉王皇后、萧淑妃,从容登上了皇后的宝座,成为六宫之主。正所谓,六宫之内,舍我其谁?其实,她的视野早已超出了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