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来临,学生们准备着节日的安排,班里也插好气球、扎上彩带,到处喜气洋洋谁也不会想到,不幸突然降临。下午没课,我到隔壁物理组找同事借暖宝,今天小腹早起就有点肿胀,忽然手机响了,接起来却没人说话。我以为是信号不好,喂了几声准备挂断。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接着一声长叹,我的心骤然停止,这是一种熟悉的直觉。
“能出来一下吗?我在学校门口。”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踱到学校门口。
跨过电动门,李彬那招摇的路虎便闯进了视野,驾驶室的车窗瞬间降下,我看到了他清瘦的脸。副驾的门已打开,我迟疑了一下,终是坐上去。刚坐稳,他便长臂一伸欲揽我入怀。
“李彬,自重!”我断吓一声。
他硬生生收回僵硬的双臂,脸上的肌肉紧绷,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我很想你,忘不掉。”
我沉静地将目光放远,放空,躲开他的热诚与心痛。
“李彬,我来见你,是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大学时我读过一本佛家的故事书,见到一个故事:一位秀才进京赶考,路上碰到一顶轿子,风吹起轿帘,他无意中看见轿内佳人,一见钟情。辗转打听方知是一未出嫁小姐。当他征得父母同意,求了媒人说亲时,却被告知有人已抢了先。秀才从此意志消沉,失眠厌食,奄奄一息。家人焦急万分,偶遇一得到老僧,僧人将一双面镜子送给秀才,让他在镜中观看缘起缘灭。他先看到的是他与佳人的邂逅,又看到佳人他嫁,此为今生;翻过来,他看到的是一片荒野,一具惨死裸体女尸弃于路旁,一人看到绕路而行;第二人见了摇头叹息,为她盖上一件衣衫;第三人过来,将女子掩尸入土:此为前世。前世的因,今世的果,她的丈夫注定是那个第三人,而秀才只不过是披衣之恩,所以今生才会有一面之交,一笑之缘。“”
我定定望着他,握住他紧扣在方向盘上的手:“谢谢你,我们前世就已错过。”
他用他那如水的黑眸注视着我,水里波涛汹涌,似要将我淹没。
我摇摇头,淡淡一笑,“放手吧,你会解脱。”
推开车门,一股冷风吹来,不仅浑身紧缩。我拢了拢风衣向学校走去,脚下没有丝毫的迟疑。我知道他在凝视着我,背上的灼热从我下车就胶在那儿。在我要跨过电动门轨道时,突然一股力量从侧面袭来,同时我听到了李彬的疾呼,接着我觉得身子失去了平衡,惊悸之后才感到有人从背后挟制了我,脖颈上一股冰冷、锐利的触觉传递过来。
一切犹如梦中,大脑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等到李彬惊慌焦灼地出现在眼前时,我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放开她,你个混蛋!”
我身后的人很激动,使劲儿将刀压在我脖子上,我依稀嗅到一股血腥,还有隐隐的痛。
李彬的瞳孔骤然变大,颤声哀求:“不要伤害她,求你!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眼见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李彬已失了分寸,使劲揪着头发打转,一会哀求,一会低吼,目眦尽裂。但望向我时,满满的心痛与忧虑。我发不出声音,又因窒息视线模糊,像个破布娃娃任由别人甩来甩去。那人将我拖到门卫门口,对门卫大喊:“快点,叫你们领导出来!快!不然,我砍死她。”
僵持的时间好像很漫长,我的腿开始颤抖,头脑却一瞬的清明,我用眼神示意李彬:我没事。有同事去找领导,也有人报警,还有人拍照忙着发微信,更多的是看热闹,期望有更为激动人心的时刻。生死之刻才明白,人只能为自己而活,你壮烈你悲惨你精彩你鲜艳都不过是他人一时的谈资与调剂,谁也不会为此而改变。就在我双腿发软,眼前泛黑时,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召唤:“韵儿,挺住!没事的,一会就好。”我紧绷的神经瞬间裂断,浑身强撑的支柱轰然倒塌,泪水模糊视线,再也逼不回去。
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晃忽,眼皮越来越重,力气一点一点抽离。
好在校方领导立即答应背后的人的要求,支付他建筑款三十万,余下的一百多万由公安、媒体做证,承诺一月内结算。那人的手一松,我便瘫软到地面上,但他仍一脚踏在我背上,刀刃压住脖子:“我要现金,三十万,我孩子等着钱看病!快!”
“好!我给你,我马上取钱,先把我妻子放了!”聂志翔语中带着慌恐与恳求。
我抬眼看到了李彬的车子飞出去。
冰冷的水泥地贴着身体,透过手掌、下肢渗入神经的寒冷让我的大脑时刻清醒,我耳边传来丈夫的呼唤与安慰,领导频频打电话,警察与那 人交涉,控制他的情绪,一切犹如梦中,与我隔了一层,又那么真实,充满了生死的绝望。当我被聂志翔与李彬抬上救护车时,我已如雾里看花,灵魂出壳般,难以感受他们的抚摸与温暖。麻木一点点蚕食我的身体,我却无能为力。
我突然想到灵魂的有无。
事后,我弟弟为我描述:姐,你当时都吓傻了,不言不语不动,眼都直了,姐夫都快吓哭了。
同样的地点校门口,同样的一个人李彬,我再一次遭受了重创,所幸这次我的孩子保住了。医生很快将我由内科转到妇科,因为我开始出现小产症状,医生努力给我保胎,聂志翔的眼中只闪过一道喜悦光芒便沉了下去,他劝我把工作辞了,安心养胎。
我不知两个男人进行了如何的较量与谈话,第三天稳定后,李彬来辞行。那三十万是他拿的,他说即使是三百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他的内疚多于后悔,简单说了句“保重”,就转身离去,夕阳将他投在长廊的背影拉得很长,很冷,很孤单。
我想,上一世我们就是点头之缘吧。人生不就是有人来,有人往,有人出现,有人消失吗,来来去去,此起彼伏,谁有谁的风景,谁又是谁的梦境。
住了半个月,躺得身体都要发霉了,聂志翔才在我千百次的乞求、威胁、撒娇下同意我出院。医生很负责任地叮嘱要多卧床休息,三个月后才可做适量活动,我掰着手指头一算,天啊,还得四十多天!
他极其看重这个孩子,现实把我妈接来伺候了我三天,虽然他一次给了我妈五千元的生活费,可弟媳还是抱着侄子找上门,说是她一个人带不了。她娘俩来了,我弟弟便有了充分理由来蹭饭,后来干脆住这儿来,妈妈挂念父亲一人在家怪冷清,于是乎,我们全家济济一堂了。人多是热闹了,但却打破了我们原有的宁静与规律:侄子的哭闹、小两口的拌嘴,更有弟弟半夜看球赛时的尖叫;为了顾全他们的作息,聂志翔经常空着肚子上班;我的少食多餐也因侄子的耍闹没了保障。很快,孕期的烦躁让我开始失眠抑郁。聂志翔不得不与父母坦诚布公,寻由头把他们送走了。
我们相对一笑,歉意与宽容相逢。
但他总是不放心我自己在家,坚持找了个钟点工:上午九点来打扫卫生,买菜,做好中饭就下班;下午三点再来洗衣物,买晚上的菜,晚饭一般是等聂志翔来做的。活不多,人也安祥,我们很中意。我安安心心在家养胎,期间正好完成编辑给的任务,帮忙修改一部家庭剧剧本。
这个孩子极其听话,只要腹部胀痛,胃口不好,我就轻抚小腹,温声劝慰:“孩子,你要乖乖的,妈妈很辛苦的。”一会儿不适就会减弱,聂志翔说这孩子如此懂事,肯定是女儿,就“乖妞、乖妞”地喊,要多土有多土,不怕将来孩子怀疑自己是捡来的。话头一起,聂志翔真的开始专心致志取名字,《论语》、《诗经》《唐诗宋词》《楚辞》……列了长长的一大串女孩的名字让我选,我问万一是男孩怎么办,他说那就随便吧。我朝他欠欠身:“谢陛下赐名!”
“爱妃平身,为皇家开枝散叶辛苦了。“
我哼哼两声,冷嘲道:“可惜史上没有那个朝代姓聂。”
他坦然一笑:“皇亲国戚沾不上了,不过,我的儿子照样是小王子,女儿依然当小公主。”
私下我很认同,他确实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当爹,什么益脑、益腹脏、益骨骼、益头发甚至益皮肤等等的补品接连不断,更是为了什么非转基因而从老家拉来面粉和水果、蔬菜,搞得我们跟小贩一样。刚过三个月,我的肚子就开始凸显,洗澡时能看到那个点彭,顿感生命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