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上厕所之机偷偷打他手机,仍是关机,连呼三遍,一次也未回。我脸皮厚可以豁出去但父母丢不起那个人。出来应付一阵,再逃入厕所,往复几次,舅母问母亲:“这孩子怎么了,上厕所这么勤?而且每次时间都很长。”妈妈想拦住我,可我已关上了门,只听表姐嘻嘻一笑,“没什么,这叫‘新娘综合症’,紧张所致,高兴过了头。”“你聪明过了头!”我在心里暗暗反驳她。开始时,我确实只找借口进厕所,这会儿因焦急反倒真成了尿频、尿急。我鼓足勇气拨打最后一次,若再无音信,我便冲出去宣告一切。
就在我拉开门的一刹那,手机响了。
我擎着手机,堂而皇之地迈出厕所门,找一个僻静之处。
“既然大家当初签订了合同(结婚证),就应履行职责。”
“对不起,我马上就到。”
“非常好,请你到街上随便买点东西,再托你那个什么亲戚送来,今天就没事了。”
不知他费了多少唇舌,那个扬言没脸见我的媒人在下午一点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我家的大门,众人去招待他了,我像被耍玩后的猴子一样,在陆续散去的观众背后伸伸懒腰。我们如期举行了婚礼,为了避开喧闹,我们选择了旅行度“蜜月”,举行完仪式后便上了汽车,将一批客人抛在饭店吃喝。
说是“蜜月”,大家也不过只有四五天的假期,而且“蜜月”没有甜蜜,只有秘密。我们只不过是玩了个障眼法,汽车上午把我们带出城,又在晚上将我们捎回来,当大多数人沉入梦乡时,有一对新人却像贼一样悄悄溜进自己的家。灯不敢开,怕惊动小区的治安人员,还好那晚的月色清朗。
我们坐在沙发上互相瞅着,准备说点什么。
可谁也不知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那个……什么……你睡哪里?”
“我在东屋的小床上,西屋的大床归你。”
“谢谢,我的书桌和书放在东屋了,一会儿我搬过来,你的东西是否也搬过去呢?”
“当然。”
又一阵尴尬。
“厨房……”
“一人一半。”
“不用,我平时根本不做饭,用不着那些东西。客厅也归你支配,我在这儿几乎没有亲戚朋友。”
“那……你的空间太小了。”
“我想占用阳台。”
“阳台?那洗了衣服怎么办?”
“我已买了晒衣架。”
最后我们谈到公共设施的维修与卫生等问题,一律采用AA制。
谈妥后,他起身钻进东屋,我进入西屋,大家相安无事,一觉到天明。
事实上,我是一夜假寐。
太多的凄凉,无限的感慨,数不清的回忆,诉不尽的无奈,千般滋味万种思虑涌上心头,即使服了两片安眠药也无济于事。
我听到他开门到了客厅,而后是卫生间哗哗的水流声,接着复归于平静。我也起身理理头发,到卫生间洗涮一阵,又钻进被窝闭目养神。实在躺得难受就抓起一本书慢慢啃。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敲门声。
“我们总得吃饭吧。”
“好啊,AA制,去楼下的快餐店。”
同在小区住的几个同事撞见我们,便问不是旅游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我很自然地瞎编,“那辆车半路出了意外,我们觉得不是好兆头,便回来了,再说去旅游,哪儿弄那么多钱,刚买了楼,贷款利息都有没还清。”
他们一致称是,又问那车出了什么事,有没有人受伤。
“有,三个进了医院,有一个可能不行了。”
他们又议论了一会儿,并提议我们自己做饭,这样会更节省。
这时丈夫开口了,“刚结婚,柴米油盐的,没备全。”
我夸他反应快,够机灵,他说我更厉害,都快死人了。
六天很快过去了,这几日的闲暇,使我可以将以往的人、事分类汇总,有选择性地记忆、密封;在这几天,他竟将阳台装扮成一个花园:两排高低有序的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花,有马蹄莲、君子兰、文竹、仙客来、满天星,什么梅,还有一些我见都没见过。
一次碰到对门的李太太,她很惊叹地说:“你先生真不错,为你买了那么多花。”李先生则问:“有人买股票,有人集邮,还没见过集花的,你先生是搞植物研究的吧?”
“不是,他是个推销员。”
“推销花吗?不像!聂先生文质彬彬的,倒像个文化人。”
我也不知他为什么独爱花,近乎一个花痴。每天一下班,他便冲到阳台上,摸摸这朵,抚抚那支,再默默审视一番,才脱去外衣到卫生间洗手洗脸。而且不几天便增加一盆,原来的四排两架,变成了六排三架,晾衣架的东端还悬着一盆吊兰。
我无意去探究别人的秘密,更不想背负谁的痛苦或分享谁的快乐,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空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甚至是父母兄弟、好朋友。谁都不明白我为什么总在心爱的书上盖上星月图,也无人能问出“JIE”是谁,为什么我每年的情人节要消失一天。
他爱他的花,我爱我的书;他的天地在花架上,我的兴趣在书橱里,谁也不问谁,谁也不干涉谁,两人回家后彼此笑一笑,各干各的事,临别道一声晚安,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就是两个独立的世界。
和平相处了近一年,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没有磕绊与不愉快,这并不预示着天气总会风和日丽。那是一个下午,天气特别好,加上春天的缘故,体内总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我丢下那本厚厚的书到阳台上透气,被阳光一照,便懒懒地伸了一下腰,顿觉精神了许多,于是又想活动一下筋骨,就双手掐腰,扭来扭去,还踢了两脚,在我试图空中飞腿时,不慎没站稳撞向新增的花架,可怜那顶端的什么秀在我的突然一击下飞了出去,碰到对面阳台上又倒扣着下来,花盆完好无损,而花枝却残折了,任我怎么摆弄也直不起腰。
我脑际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我闯祸了!
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梦,没有春天的诱惑,没有伸过懒腰,没有踢过腿,和平的日子永远和平下去。可满地的泥土,折断的花枝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蓝韵,你侵入了他的领地,损害了他的权力。
要买一盆一模一样的,不引起他怀疑的同样的花是不可能的,更不能假装它从未存在过,因为他天天抚弄,恐怕哪盆花有几朵花,多少个花瓣,几片叶子他都一清二楚。怎么办呢?阳台是密封的,我不能归罪于风啊,鸟啊的。我们是六楼,更不能是广场上小孩子踢飞的球惹得祸,当然,像我们这种淡于交际的人,更不会有小孩子来串门。
我决定向华盛顿、列宁等伟人学习,要诚实,要勇于承认错误。我天真地以为,他也将会如华盛顿的父亲,列宁的姑妈一样宽容我。这样想着,竟开朗起来,大声朗读北岛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