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庸回到学校已是下午。他一进校门,立刻感觉出有些不对劲。老师们都远远地看着他,有的还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但他一走近,立刻又都不说了,只是强笑着跟他打招呼。何文庸心里嘀咕着,这是又撞见什么鬼了?
何文庸一路朝里走,迎面看见胡振中正带领学生把那天写好的几块黑板又从仓库里搬出来。他叫住胡振中问:“这是要干什么?”
胡振中脸上笑嘻嘻的,嘴上却理直气壮:“搬出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挂出去。”
何文庸问:“谁让挂的?”
胡振中说:“朱校长。”
何文庸只觉一股火冲上头顶:“先放回去!”
胡振中张张嘴:“那,那朱校长……”
何文庸瞪着他:“她是校长,还是我是校长?弄回去!”
他说罢,就转身朝校长室走来。
朱艳正趴在办公桌上忙着写什么东西。她发现何文庸走进来,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又埋下头继续做她的事。何文庸已看清楚,朱艳又在写她那个搞了一半的“大赛规则”,就不动声色地问:“你那个大赛,还要搞?”
朱艳头也不抬地说:“嗯,搞。”
何文庸越发被她这态度激怒了,但还是竭力压着火问:“这事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暂时先放一放,马上就要进入期末复习了,培训中心那边也要进入实习阶段,再搞这样大规模的活动,恐怕太牵扯精力,最好等明年暑假时再搞。”
朱艳放下笔,直起身说:“何校长,你先别操这个心了。”
何文庸听出朱艳的话里有话,一愣问:“什么意思?”
朱艳说:“你的脾气我知道,一工作起来就是个拼命三郎,可是得了……这种病,休息就是第一位的了,可千万别拿着不当回事。”
何文庸越听越糊涂了:“我……得了什么病?”
朱艳笑笑说:“你自己的事,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何文庸想起刚才进校门时老师们的反应,意识到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事,就霍地站起来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
朱艳微笑着,伸出挟着笔的手朝下按了按说:“先不要急,你要真不知道我就告诉你。”
何文庸使劲喘了口气,又坐下来。
朱艳不慌不忙地问:“前几天,你去康华医院看过病?”
何文庸没好气地说:“康华是咱的定点医院,我不去那儿还能去哪儿?”
朱艳又问:“你是不是还验了血?”
何文庸想想说:“对,验了。”
朱艳问:“人家让你一星期以后去看结果,你为什么不去?”
何文庸这才想起来,这几天一忙一乱,就把去医院看结果的事给忘了。
他说:“没去看结果又怎么样,难道还能验出我有艾滋病不成?”
朱艳微微一笑说:“你的化验结果虽不是艾滋病,却是性病。”
何文庸听了只觉脑袋轰地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性病?难道……自己也得了性病?
朱艳又侃侃地告诉他,说康华医院一验出结果也吓了一跳,知道这个患者是花园中学的校长,所以很让他们吃惊,因为就在前不久,刚刚查出一个花园中学的女教师也得了性病,而且感染的还是同一种类型,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估计患者不好意思再来取结果,又担心会在外面携菌继续传播,就派专人把化验报告给送到学校来。
朱艳最后说:“康华医院还提出建议,最好让全校教师统一查验一下,主要是女教师。”
何文庸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给炸懵了。朱艳后面所说的话,他已经一句也听不见,只看见她在眯眼笑着,嘴唇不停地一上一下掀动。一个中学校长,突然得了性病,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不仅是新闻简直还是个天大的笑话!何文庸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把结果给搞错了?现在医院也未必就那么可信,不是常有张三患癌症的病理报告弄到李四身上去的事么?他这样想着,也没再跟朱艳说什么,就起身直奔医院来。
上一次看病的大夫恰好还在。
何文庸闯进诊室,一见他就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大夫冲何文庸摆手笑着说:“不可能,康华可是很正规的大医院,不是外面那种江湖郎中开的小诊所,怎么会有那种事?”然后又说,“按说查出这种病,我们是要为患者保密的,可是总不见你来,又怕你自己不知道再把恶果扩大,今天下午才派专人去了你们学校,不过请放心,派去的人回来说,他只跟一位姓朱的校长说了一下,我们的人还特意叮嘱她,这种事不要在学校乱说,一定要为患者保密。”
何文庸听了暗暗苦笑一下,心想,保密?这一下午,朱艳恨不能去广播电台呢!
何文庸在回学校的路上越想越冤枉,自己一向守身如玉,视那些操持贱业的女人如洪水猛兽,这种脏病怎么会找到自己身上来呢?
何文庸再回到学校时,老师们对这件事的议论就已转为半公开了。几乎每个角落里都在热烈地谈论着这件事,教案不备了,学生作业不改了,各班学生都改上了自习课,培训中心那边的外聘教员也都跑到这边来看热闹,整个学校的正常工作已陷入了半瘫痪状态。何文庸气得两眼快要冒出火来。他很清楚,这件事对朱艳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她肯定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但无论怎样说,她总不该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把整个学校的教学秩序搅乱,这样受损失的不仅是学校,而且最直接的更是学生啊!
这一次何文庸算是彻底看清了,朱艳想当正职校长,而且志在必得,为此她已不择手段。他突然发现,胡振中已让学生将黑板报挂起来,就径直朝那边走过去。
何文庸对胡振中说:“不是让你先放一放吗,怎么挂起来了?”
胡振中瞟一眼何文庸说:“这是……朱校长的意思。”
何文庸从胡振中的眼神里,已看出一丝不屑,但他还是竭力把火压住了。他知道,这时全校的老师正在各个角落里朝这边看着,于是故意大声冲站在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老师说:“你们都没工作了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扣奖金吗?”
几个老师赶紧都低着头走开了。
何文庸气鼓鼓地站在原地没动。他心里很清楚,为了这几块破黑板的事,自己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身为一校之长,他曾在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上反复强调过,不允许任何人为工作上的事在学生面前争吵,这样会影响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威信,也会把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矛盾暴露在学生面前。但是刚才,自己定的规则自己却把它破坏掉了。
何文庸走进校长室,朱艳正跟徐老师发脾气。徐老师过去一直当年级组长,但并不具体教课,这一次陶大林将林老师调去初一年级当班主任,就将徐老师抽到教务处来。徐老师对教学管理很在行,各年级那点事也都烂熟于心,又有唐老师一起配合,所以日常工作陶大林索性就交给他俩人放手去干。何文庸见朱艳跟老徐发脾气,觉得有些奇怪,就问是怎么同事。老徐一见何文庸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过来说:“何校长,你倒说说看,咱们学校一向是上午上正课,下午安排副科或习题课,剩下的时间上自习对不对?”
何文庸点点头,说对。
老徐说:“可现在朱校长非要改,让下午也都排正课,这一下不全乱啦?连课表都得动!再说老师们的课都是排好了的,这样一改有人一天就得上七八节课,谁受得了?”
朱艳看也没看何文庸,继续对老徐说:“我不管你怎么排课表,那是你们教务处的事,明天上班之前,必须把新课表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下周一开始按新课表执行!”
老徐还要说什么,朱艳拦住他说:“别再说了,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下午排正课是为了给学生挤出两周时间,好踏踏实实参加大赛,就这样决定了!”
老徐又求援地看看何文庸。何文庸没说话。老徐只好嘟囔着:“我在中教界干了三十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这样排课的……”就转身出去了。
何文庸明白了,现在已不再是一个大赛搞不搞的事,后面恐怕一切现有秩序都要改弦易辙了。花园中学马上就又要大乱起来,也就是说,这几年辛辛苦苦干起来的一个花园中学,眼看就又要退回去了,甚至说,还不如过去。而他何文庸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干瞪着两眼任其发展,没有任何能力挽回这一切。朱艳有本事在两天之内,不,只用一天,就可以把何文庸染上性病的消息传得全区二十几所中学尽人皆知,当然,首先是局里。现在是信息时代,不用什么169热线,更用不着英特网信息高速公路,一部手机电话就足够了!
朱艳坐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嘴里还在不满地嘟囔:“不像话,真不像话,干点工作就讲条件,如果什么工作都那么好干,还要你们教务处干什么?真是的!”她一边说着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伸手拿过电话按了几个号码。朱艳突然变得思维敏捷动作麻利,看上去俨然一个极其干练的女强人。她冲着电话里说:“是局里办公室吗?请转告夏副局长,我有事要向他汇报,对,直接向他汇报。”
朱艳放下电话,这才顾上跟坐在对面始终看着她的何文庸说话。
她说:“你看这两天,事情多得简直忙不过来,我都快要手脚朝天了!”
何文庸笑了笑:“陶大林呢?”
朱艳瞪了一下眼说:“他呀?现在整天见不到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何文庸已听庞月娟说了,这次大赛夏副局长已经正式表态,一定要搞好,总结出一个模式来,作为花园中学向实验校迈进的第一步。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性病,这对朱艳来说不亚于火上浇油,而对于自己,也就像是雪上加霜。
何文庸明白,在目前形势下,自己再说什么也已没用了。
朱艳又说:“你就放心回去养病吧,这种病……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别着急,人么,就得到一时说一时,千万别跟自己较劲,有些话,我会替你向老师们解释清楚的。”
何文庸突然问:“哪些话,需要你向老师们解释?”
朱艳正处于亢奋状态,忙忙碌碌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随口说:“当然啦,四十来岁的男人,生活上难免一时把持不住,干了点什么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文庸打断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干了什么事?”
朱艳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失口。
何文庸说:“咱们还是老同学,你也这样看我,我觉得很失望。”
朱艳斜眼笑一下说:“不管怎么说,病总是存在的,这不容否认吧?”
何文庸立刻无话可说了。
朱艳说:“局里那边你也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替你挡的。”
朱艳最后这句话,让何文庸心里一紧。他越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