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庸又一连休息了三天,低烧时断时续,总觉得萎顿没有精神,尿频的毛病也越来越厉害,有时一会儿的工夫就要去三四次厕所。何文庸一向对身体很自信,多年来从没有过这种病秧秧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四天早晨,他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硬从床上跳起来,蹬上车子就来到学校。
何文庸一到学校,立刻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政教处的梅云老师得了性病!整个学校都哄嚷动了,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老师们对这种病都感到很新奇,因此也就异常兴奋,几乎到处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据说起初梅云老师自己并不知道,只是觉得身上不适,还当是妇科出了什么毛病,就去医院看医生。找了个熟人看得很快,转天就出来了化验结果,梅云老师也没当同事,拿了化验报告就回学校来。可她越看这报告越觉得怪怪的,上面写的东西一点也看不懂,于是就拿到学校卫生室来给校医看。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校医抬起头推着眼镜问梅云老师:“医院……没对你说什么吗?”
梅云老师说:“没有,医院只说上面都写得很明白,自己看就行了。”
校医说:“你还得去医院,越快越好。”
梅云老师见校医也说得怪怪的,就问:“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校医说:“性病,性病你懂吗?就是那种……脏病!”
梅云老师是教政治的,当然懂得脏病是怎么回事,一听这话就哭着跑回家去了。
何文庸是从朱艳口中得知此事的。他听了之后感到奇怪,梅云一向是个很守旧的女人,平时在学校跟男老师们都不大开玩笑,更不要说会在外面有什么不检点的事了。她怎么可能染上这种病呢?朱艳忿忿地说:“还用说,准是她那个浑蛋丈夫传给她的!”
何文庸听了一愣。
朱艳说:“你想啊,罗心良整天在南海南夜总会里混,那种地方什么荒唐事没有?哼,这回他算是把梅老师给坑苦了!”
何文庸听得出来,朱艳这是在为梅云开脱,而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在为自己开脱。在朱艳的极力主张下,已让唐老师离开总务处,体育刘老师也离开了政教处,两人都回去继续教课了,老师们中间已有传闻,说是朱艳下一步就准备提拔梅云为政教处代理副主任,现在梅云突然得了这种病,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岂不是说明她朱艳没有眼力?不过何文庸觉得,现在已不仅仅是政教处代理副主任的问题了,梅云本身是教政治的老师,如果学生们知道了会怎么想?现在的中学生可是什么都懂,让梅云带着这种病站到讲台上去讲什么高尚的无产阶级革命情操是不是有些滑稽了?学生们会是什么反应?那场面可想而知。
何文庸对朱艳说:“罗心良看着挺正派个人,在外面不会有什么事吧?”
朱艳哼一声说:“也难说,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齿,这年月,谁知道谁是怎么回事!”
朱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
何文庸明白,朱艳是觉得有些嘴短了。上一次在“五一”黄金周时闹出的那件事,后来还是硬被何文庸给捂住了,至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当然,何文庸在当时并没有想得太多,但后来渐渐就发现,自己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实在是高明,古人云引而不发,这也就隐含着一种威慑,使朱艳总感到自己有短处被人家捏在手里,如同戴上了“紧箍咒”。何文庸想,掌握对手一个致命短处,有时候也是一件最有力的武器。
何文庸看了朱艳一眼,说:“一般来讲,染上这种病只有一种可能性最大,就是嫖,你看罗心良,像是有这种嗜好的人吗?”
朱艳说:“南海南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边可是三陪按摩花花绿绿什么都有,上一次赶上扫黄,听说还被查封过一次呢。”
这时,何文庸突然想起罗心良为自己家里修门锁的事,身上突地打了个冷战。
朱艳嘟囔着说:“哼,我原还想把梅老师提为政教处的代理副主任,让她配合胡振中搞这次电视知识大赛呢,这一下就耍胡振中一个人吧!”
何文庸抬头瞟了朱艳一眼。
朱艳立刻觉出自己一着急,竟把实底说出来,赶忙又往回收着说:“不过关系也不太大,好在大赛的事还没最后决定,先看一看再说吧。”
何文庸此时已没心思再咬住这件事不放,只是说:“不管罗心良怎么样,梅老师毕竟是咱们学校的人,还得想个妥善的处理办法,这种事搞不好,可要出大问题。”
朱艳说:“咱能想什么办法?听说香港有种特效药,一针下去就能好,可咱能弄得到吗?再说两个校长到处跑着去给一个女老师弄这种药,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何文庸说:“治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后患也大,最好能把根源找到,这样就可以把问题彻底解决了。”
朱艳说:“话是这样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这根源咱上哪儿去找?那个罗心良要真干了什么事别说你我,就是到了公安局他也未必肯说。”
何文庸想想说:“这样吧,今晚我在南海南请‘岁寒三友’吃饭,刚才已经打电话通知罗心良,让他给安排了,到时候,咱俩再一起观察他一下。”
何文庸又到各年级转了转,一切教学工作都在正常进行。
陶大林的工作成绩确实是显着的,教学管理井井有条,这两年老师们的工作节奏已被固定在-个良性状态上,无论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只会使大家的情绪高涨或沮丧,却绝不会影响教学质量。教学质量是与奖金直接挂钩的,而且搞不好就要下来待岗被剥夺授课权利,这一点非常厉害,老师们的心里都明白。何文庸走进初二年级办公室。老师们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一见何文庸进来立刻就都不说话了。
何文庸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大家议论的话题自然是梅云。梅云虽被抽到政教处去工作,但还是帮忙性质,仍然带着初二年级的政治课,她的办公桌就在这问办公室里。梅云-向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喝水的杯子平时不要说让别人用,被谁用手碰了一下都会不高兴。这时,她的办公桌缩在角落里却显得灰头土脸。
何文庸故意挑明了问办公室里的老师:“梅老师呢,今天怎么没来?”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唰地一闪。
年级组长哈老师说:“梅老师病了,身体……嘻嘻,不舒服,请假了。”
何文庸哦了一声,就听到有几个老师在低头吃吃地偷笑。
何文庸能理解老师们的心情。整天闷在学校里教课,社会上闹翻了天他们也没机会出去看一看,当然就希望自己身边能炸出点什么带有刺激性的新闻来。
何文庸从初二年级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了胡振中。胡振中为上一次搞黑板报的事,再见到何文庸就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何文庸已有所察觉,自从在朱艳的力荐下提拔胡振中当了政教处的代理副主任,继而又兼了总务处的代理副主任,他实际已跑到朱艳那边去了。这也并不奇怪,当初胡振中跟朱艳同在98中,自己调他过来还是朱艳极力推荐的,现在朱艳要搞大赛正在用人之际,也正是加强自己实力的时候,自然就要拉胡振中。不过何文庸对这些倒并不在意,这些年,他最瞧不起那种拉帮结派的人。
胡振中一见何文庸就小心地说:“何校长,听说今晚,又要请客?”
何文庸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胡振中说:“我……是不是就不要去了?”
胡振中喝酒已经喝伤了,再遇到这种事就总是躲。
何文庸说:“今晚是请工商税务的‘岁寒三友’,按说你这总务主任是主角儿,怎么能小去?要我看不光去,还得冲在前面多喝几杯,‘岁寒三友’的酒量可是出了名的!”
胡振中赶紧点头说:“嗯,我一定去,一定去。”说完就低头匆匆走了。
何文庸想了想,觉得晚上应该叫陶大林一起去。最近陶大林虽然工作上看不出什么,但显然已有了离心力,尤其是上一次他擅自在《教育研究》上发表了那篇题为《浅析“教学三段论法”》的文章,自己跟他谈过以后,他也就再不像过去那样经常为点事就来找何文庸和朱艳商量了。直到这时何文庸才意识到,自从朱艳和陶大林调来花园中学,这两年他们三个人一直是一种默契的合作关系,学校的领导结构实际是以他们三个人为核心。而现在,这个三人核心已形同虚设,或者干脆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何文庸来到教务处。陶大林没在,办公室里只有林老师在整理一份复习题资料。
何文庸问:“陶主任呢?”
林老师抬起头,淡淡地说:“下年级去了,好像在初一。”
何文庸转身出来,果然在初一年级的办公室门口见到了陶大林。陶大林正跟那个叫康小毛的学生谈话。何文庸作为校长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学生,但像康小毛这样身分有些特殊的学生还是能记住的。康小毛转来不到一学期就到了暑假,陶大林建议让他在初一年级重读,何文庸考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虽然康小毛的父亲曾对学校有过很重的表示,但越是这样才越应该对人家的孩子负责,在初一多读一年,可以让他把基础打得更牢固一些。
陶大林一见何文庸过来,知道有事,就让康小毛先回去了。
何文庸说:“今晚学校要在南海南请‘岁寒三友’吃饭。”
陶大林一笑说:“听说了。”
何文庸说:“你也去吧。”
陶大林立刻说:“我今晚有事。”
何文庸想了一下:“你最近,对学校的工作好像不如从前关心了。”
陶大林立刻笑着说:“哎,何校长,您这样说话可要负责啊,我怎么不关心了?属于我教务处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您如果挑出毛病来是我的责任,今晚请‘岁寒三友’那是总务处的事,有朱校长和胡振中去陪也就行了,反正他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干!”
何文庸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大林说:“朱校长不过就是个政教材料,说别的她也不懂,至于那个胡振中,除了整天跟着朱校长跑,他还懂什么?窝窝囊囊的一个二百五!”
听陶大林这样在背后数落朱艳,何文庸的心里反而感到有些解气,但嘴上还是说:“你这样说话不太合适吧,这段时间,咱们一起合作得还是很愉快的。”
陶大林冲何文庸一笑说:“你们这个年龄的知识分子就是虚伪,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偏不说出来,说瞎话得说一辈子,还口口声声要教学生诚实!”陶大林说罢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对何文庸说:“对了何校长,还有件事,我得跟您商量一下。”
何文庸问:“什么事?”
陶大林说:“林老师在教务处工作……我觉得不太合适。”
何文庸一听笑了:“怎么不合适?她可是你未来的岳母,一起工作,正好能加深了解。”
陶大林说:“也许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吧,我反倒觉得一起工作不方便,说话也总有障碍,另外初一这边也正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班主任,是不是……调她来这边?”
何文庸问:“那教务处的工作怎么办?”
陶大林说:“可以调唐老师过来,唐老师年轻,业务水平也不错,又在总务那边干过,对学校各方面都熟悉,我已经跟他谈过了,他自己也愿意过来。”
何文庸笑了,说:“既然你都把工作做到这份儿上了,也就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