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庸回来的当天就听会计小刘说,“岁寒三友”前几天又来学校了,说是最近市里要搞工商税务和物价的“联检验收”,让花园中学事先准备一下,可不要到时候再出什么问题,搞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何文庸问会计小刘,这个“联检验收”是怎么回事。会计小刘说,如果验收不合格就要受处罚,严重的还要报到市里去。何文庸一听就明白了,这不过又是那些人搞的一个名堂,但这种事也不能小看,它说小就小说大也挺大,弄不好得罪了那些人,真被抓住点把柄就又是麻烦事。
于是想了想,问会计小刘:“这件事,你跟朱校长说了吗?”
会计小刘说:“说是说了,可朱校长最近忙,顾不上。”
何文庸想想说:“这事不能拖,自从那一次闹出事来,咱们学校跟‘岁寒三友’的关系始终没真正缓解,这一次,我看他们也是有点成心,这样吧,由朱校长带着你出面,请‘岁寒三友’在南海南吃顿饭,到时候我去坐陪。”
何文庸来对朱艳说了这个想法。朱艳的心思没在这里,起初不太想去。但何文庸告诉她,这件事必须办,而且要马上办,否则他们联检时真验收不合格,那可就不好办了,况且现在培训巾心那边规模越来越大,有些该防微杜渐的事,提前就要想到。
朱艳一听这话,才勉强答应了。
快到中午时,庞月娟给何文庸的手机上打了个电话,说明天是局里报销的日子,让何文庸把这次出差的票据都拿过去,待明天报销时,她一起给报了。何文庸想了想,明天上午有一节物理观摩课,还真抽不出时间去局里,就随口在电话里说:“好吧,那就拜托了。”
庞月娟一听,就在那头儿笑了:“拜托什么,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去报销吧?”
何文庸这才意识到,还要把票据给庞月娟送过去。跟着也就明白过来,庞月娟这样说,不过又是在制造跟他见面的机会。这次去广东,尽管何文庸一直在有意躲避庞月娟,但回来之后还是感觉到,自己跟庞月娟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又近了一步。
于是他说:“要不算了吧,反正我也不等钱用,下星期我自己去报就行了。”
庞月娟说:“你不等用钱就算了,会计下星期要封账,大概得封一个月。”
何文庸猜她又在耍花招,笑着说:“不会吧,会计的账怎么会说封就封?”
庞月娟说:“你还不知道?市里要搞联检验收了,刚刚接到通知,让各区局封账。”
何文庸听了心里一动,才明白“岁寒三友”的话是真的。
何文庸没办法了,想想问:“你说吧,怎么办?”
庞月娟说:“中考已经过去,离年底又早着呢,你有什么事能这样忙?”
何文庸说:“忙倒不太忙……”
庞月娟立刻说:“那好,你中午就给我送来吧。”
何文庸想想也是,这两大自己的低烧似乎一直没退,总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中午给庞月娟把票据送过去,下午就可以回家去休息了。于是说:“好吧,我给你送过去。”
没想到庞月娟又说:“送到我家里来。”
何文庸问:“干嘛……要送到你家去?”
庞月娟说:“我现在已经在家里了,你不送我家来,送到哪去?”
何文庸又犹豫了一下,只好答应了。
何文庸故意没让胡振中开车送自己。他在去庞月娟家的路上顺便去了一下医院。在医院量了一下体温,还是有些高,医生问他感觉哪里不好。
他想想说:“这儿天,总尿频。”
医生眨眨眼问:“你是……搞什么工作的?”
何文庸说:“搞教育,在学校里工作。”
医生一下就想起来,说:“对了,你是花园中学的校长,上一次来我们医院联系过大病统筹的事,按理说,干你们这一行的,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啊?”
何文庸笑笑说:“发个低烧,还跟哪行有什么关系吗?”
医生拿化验单,龙飞凤舞地写了写说:“先验个血吧,估计没什么大事。”
化验要一个星期后看结果。何文庸从医院出来时心里直嘀咕,这是验的什么项目,一般验血半小时就能出结果,怎么会要一个星期?
何文庸来到庞月娟家。庞月娟的家是在一个挺高档的商品房住宅小区,这里居民稀疏,多是三层或四层的洋房式建筑,小区里花木葱茏,环境幽静。
何文庸来到门口,还没等敲门庞月娟就已探出头笑着说:“请进吧,何大校长。”
何文庸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庞月娟说:“谁走路像你那样重,跟搬着个煤气罐似的。”
何文庸笑了笑,就把带来的票据拿出来。
庞月娟朝旁边一闪身说:“进来吧。”
何文庸说:“不了,我挺累,想赶快回去休息。”
庞月娟说:“那也得让我把钱数算清了啊,否则等报了账我说二百一,你非说二百五,那四十块钱我找谁要去,总不能再让我自己给你搭钱吧?”
何文庸不好再说什么,这才硬着头皮走进屋来。他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洗发水或化妆品一类,也不是香水,很特殊的一种味道。何文庸朝屋里环顾了一下,才发现窗台上至少摆了六盆茉莉花,都在盛开。香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怒放出来的。花盆也很讲究,瓦盆的外面都套有青花瓷的套盆,蓝白相间,明快淡雅,将茉莉花衬得一片葱葱郁郁。
庞月娟说:“坐呀!”
跟着就端过一杯热果汁来,又说:“先喝杯水,稍等一下咱就开饭。”
何文庸一愣说:“开……什么饭?”
庞月娟嫣然一笑:“当然是好饭,我都准备好了,单等你一来就可以下锅,别急哦,马上就好。”她像哄孩子似地说完,就去厨房忙碌了。
何文庸无可奈何地想,果然会是这样,只要一进这个门,后面的事就要听凭这个女人摆布了。庞月娟并不跟他商量,也不容他商量,似乎她安排的和眼下正在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何文庸感到,在这样一个女人味十足的房间里,让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女人呵护着,也确实很舒服。跟着就觉一阵倦意渐渐袭上来。他起身来到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没有插销,显然这是个没有禁忌的世界。他刚刚掏出内容,庞月娟一下把门拉开,探进头说:“用完了冲一下,不然有味儿!”何文庸还没来得及遮掩,她就又已哼着歌回厨房炒菜去了。
何文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跟庞月娟的关系哐当一下就这样近了,没铺垫,没过程,没发展,没经历,冷格丁就像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比乔丽还乔丽。
他这样想着,没挤出几滴尿。
他开始有些痛苦了,感到自己的膀胱像一只窄口瓶,内容总是倒不净。
庞月娟已经摆好了桌子。餐具都是小碟子小碗,很精致。看得出庞月娟是个生活很洋气的女人,又在国外住过,用的东西都很别致,似乎跟别人不大一样。几样菜也是五颜六色,香味弥散在屋里,就有了些家庭的温馨气氛。何文庸坐在庞月娟的对面,忽然有了种很奇特的感觉,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如同是一只螺栓拧进与之配套的螺母一样自然和谐,而且严丝合缝。庞月娟又拿来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满满地斟上,然后自己端起一杯冲何文庸很随意地举了举说:“喝点红酒吧,我做的这种鸡扒,要喝红酒吃着才有味道。”
何文庸说:“我不太舒服,好歹吃点就算了。”
庞月娟笑了,说:“我费了这么大劲,你倒说好歹吃一点,对得起我吗?”
何文庸也觉出自己这话有些口冷,只好端起杯子说:“那就喝,只当赔罪总可以了吧?”
何文庸一边喝着酒心想,这个女人实在厉害,说来说去,一切还都得按着她的意思办。
庞月娟说:“看你的精神这样萎靡不振,除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何文庸说:“也没什么事。”
何文庸这时不想提学校的事。
庞月娟忽然笑了,说:“告诉你个内部信息吧,花园中学可能要有变化。”
何文庸一愣:“什么变化?”
庞月娟说:“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好像要改成区里的‘实验中学’。”
何文庸不解:“实验中学……什么意思?”
庞月娟说:“这意思还不明白,顾名思义嘛,当然是局里的‘实验田’。”
何文庸一笑说:“哦,这可是好事啊。”
庞月娟看他一眼说:“也未必,我还听说,如果真是这样,学校的领导班子就要改组,至少校长的人选要重新考虑,你说,这还是好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