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的普通高校招生都是在七月份,大概考虑到天气太热,每年都有考生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高温会晕倒在考场上,所以高考就提前到六月份。这样一来,高考和中考就挤在了同一时间段。新闻媒体又有事干了,趁此机会对高考和中考大肆炒作,今天说为给应届考生营造一个安静的复习环境,全市基建施工一律不准出现噪音,明天又说有关部门已经公布,跑在马路上的汽车包括过往火车一律不准鸣笛。一时间高考和中考的考生成了这座城市里备受人们关注的焦点。有一位考生家长在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说自己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1977年12月参加高考,1978年3月入学,那时他还在农村插队,去高考的考场要跑几十里路,每天只在怀里揣几个玉米面饼子,一块咸菜,中午考完之后在等待下午考试的间隙,就坐到柴禾垛背风的地方,一边啃玉米面饼子一边喝井水。那时那样过来的考生,现在也有很多人已卓有成就,有的甚至还对社会做出很大贡献。这位考生家长的意思是说,现在全社会都这样重视中考和高考,当然体现了尊重知识的文明程度,只是不要太过分,使孩子们还没走上社会就有了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但第二天就又登出一篇反驳文章,说如今全社会都如此重视中、高考还不仅仅是体现尊重知识,今天的学生就是我们明天的希望,现在我们有条件了,当然不能再跟“拨乱反正”那个特殊时期相比,这就如同一个家庭过日子,到什么时候就要说什么时候的话,要再跟二十年前相比人们连电脑还都没有呢,社会发展到今天,这样注重教育是非常必要的,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两篇文章一登出,如同激起了千层浪,一连数日晚报上连篇累牍都是讨论这件事的文章,街谈巷议也是此事,晚报发行量也狠狠提高了一大块。陶大林从这些文章的署名中看到了徐静宜的名字。徐静宜的笔名叫吴大示,也有时叫何苦,或冕强。后两个笔名从读音就能明白意思,只是前一个“吴大示”起得奇怪又不上口。徐静宜曾给陶大林解释,说“大”和“示”放到一起就是个“奈”字,吴大示,其实也就是吴奈。在晚报上这些讨论文章中,吴大示、何苦和冕强这些名字都反复再现过。陶大林渐渐才明白过来,徐静宜是自设对立面,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大概是她临去新西兰之前为晚报策划的最后一件事。
随着中考临近,花园中学毕业班的“晚晚自习”越来越晚,经常要到十点钟以后,而早自习又要求学生六点钟必到。经济的力量是巨大的,花同中学现在有了钱,可以给毕业班的老师们开夜班费和早班费,班主任老师的补贴还要多,所以大家再累也都无怨言。陶大林觉得每天来回跑实在太累,回到家只是匆匆睡一觉,然后就又要来上班,于是索性就住在学校里。胡振中长年住学校,单位有一个房间,里边有两张单人床,就拉陶大林来跟他一起住。但陶大林只进去转了、一圈就又出来了,他闻到胡振中的房间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熏得人头疼。于是想了想,索性就在教务处临时搭了个板铺,在这边住下来。
几天以后陶大林才发现,原来胡振中想拉他一起住是有用意的。
钢厂那边终于研究决定,将花园中学旁边的仓库腾出来跟这边打通,讲好只能作为“下岗职工再就业技能培训中心”基地,不准改做他用。钢厂方面申明,只要办培训中心、花园中学就可以将这块地方无偿地长期使用下去,仓库的院子不太大,院里只有两间数百平米的的巨大库房。何文庸和朱艳看了,觉得要把这两间库房拆了重新盖教室动静太大,投资也太多,最后就决定采取分割法,在库房里用隔音材料分割成数间教室,然后再分别装修。这样一来也就将专业分为两大块,一块是“应聘就业型”,即专门为去公司或企业应聘培养技能,另一块则是“私营就业型”,比如学些裁剪缝纫电器修理之类的技术,将来可以领取营业执照搞私营。两块内容正好分别放在两边的库房。计划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具体实施,朱艳提出自己在学校这边事情太多,分不开身再去抓这事,想让胡振中具体负责。何文庸倒并不反对,说胡振中为人老实,平时又任劳任怨,让他负责也没什么不可以。但陶大林却坚决反对。陶大林倒不是反对让胡振中负责这件事,他是不赞成马上就动工。
朱艳说,尽快动工是企业那边提出来的,尽快搞完这一期培训班就可以在这边办了,既然是跟人家合作,当然也就应该尊重人家的意见。
但陶大林却说,现在毕业班这边正在紧张复习阶段,平时连只鸟我都不想让它落在学校里,这要是一开工整天轰轰隆隆的,学生们还怎么学习?
商量几次意见始终统一不起来,事情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胡振中接手了这项工作,自然是想早点开工,所以也就想尽一切办法做陶大林的工作。最后陶大林终于松了口,说我当然明白,培训班这边也是学校的经济命脉,如果实在需要马上开工,就尽量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动来。胡振中一听,这才马上张罗着开工。
何文庸来工地这边看了两次,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承揽这个工程的是一个由农民组成的施工队,而这伙民工说话的口音竟跟胡振中一模一样。何文庸想,这大概不是巧合,于是就把胡振中找来询问。胡振中这些天从早到晚跟那些民工滚在一起,样子已经也像了民工,头发梢上。顶着木屑,浑身上下都是脏土,耳朵上还夹着一根秃头铅笔。
他一走进校长室,立刻就带进一股刺鼻的工地气味。何文庸让他坐。他看了看墙边的布艺沙发,又看看白己的身上,就笑着说:“我……我这一身还是别坐了。”
何文庸取出烟来递给他一支,先问:“工程进度怎么样?”
胡振中说:“工期没问题,一个半月保证完活。”
何文庸忽然问:“这个民工队,你是从哪找的?”
胡振中飞快地看了何文庸一眼,然后才说:“是,嗯,是我们村的。”
何文庸没有表情地哦了一声。
胡振中说:“我们村……实在太穷了,他们找点活不容易,不过手艺都没问题。”
何文庸说:“你犯了个大忌,瓜田李下,这个俗语懂不懂?让你负责这个工程,你避嫌还避不过来,怎么能找自己村的人,这在大家面前还说得清吗?”
胡振中一下愣住了,看着何文庸说不出话来。
下午朱艳来找何文庸。朱艳说,胡振中找这个施工队她事先知道。
何文庸有些意外,就问朱艳:“我上午找胡振中的事,他跟你说了?”
朱艳说:“说了,胡振中心里挺别扭,好像第一次交他一件这样大的事就没办好。”
何文庸说:“这倒不能说是没办好,我找他来,只是想告诉他,以后再做这种事最好想周全一点,尽量不要让别人说出话来。”
朱艳一笑说:“你这想法他可不知道,别扭得中午连饭都没吃好,下午一上班就来找我,说要不行,就把这个施工队辞了吧。”
何文庸说:“这又何必,人家干得好好儿的,又没出什么问题,有什么理由说辞就辞了人家,我这样跟他说也是为他好,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朱艳说:“胡振中的家虽然离这个城市不远,但确实很穷,我听说他家里的经济条件挺困难,就把当年吴建强的一些衣服都给了他,可是从没见他在身上穿过,开始还以为他嫌样子太老,不爱穿,后来一问才知道,敢情都拿回家去了,说让他父亲和弟弟过春节时穿。”
何文庸听了有些意外。尽管他早知道胡振中家里困难,也没料到竟会这样。
朱艳又对何文庸说:“你知道胡振中每天吃饭吃什么吗?经常是米饭就咸菜,省下工资都寄回家了,不过他这人很可靠,在工作上绝不会手脚不干净,我之所以提议让他负责这个工程,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何文庸笑笑说:“我都明白,你不用为他解释。”
花园中学两项工程,一个毕业班迎接中考,一个培训中心基地建设,一进六月就都进入最后阶段。何文庸对陶大林说,前一阵没敢给他施加压力,现在可要说一句了,他已在局里当着全区的所有校长向夏副局长拍了胸脯,所以这届中考,可谓背水一战。